第一章 財富從販賣雞蛋開始

黑雲堆成了一整片,像一塊塊厚鐵,籠罩在渭河靠北田野的上空,漸漸地往地面上沉;似乎已經蓋到了屋脊上,再過一會就能把房子壓扁。

接著是一陣緊似一陣的大風,雨幕隨即在疾風中抖落,肆虐地甩開它寬大的下襬,無情地抽打著黃土地上的一切。

頓時,天地間變成了一片混濁,一切東西都被裹在裡面,辨不清哪是天,哪是地,哪是雲,四面八方朦朦朧朧的,模糊不清。一切的一切都淹沒在雨霧裡,經受著狂風暴雨的洗禮。

歐陽文英吃力地“駕駛”著一輛“紅旗”牌腳踏車,馱著兩個沉重的竹筐,在大雨中從北向南艱難地、緩慢地、小心翼翼地行進著。彷彿這隻竹筐裡裝著的不是雞蛋,而是世代單傳的嬰兒。

歐陽文英,今年剛剛三十歲。是一個剛剛從部隊退伍回家不久的壯實漢子,壯實的體格加上他一米七十的個頭,顯得格外精神。

歐陽文英是個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他擁有北方男人魁梧的身形,線條明晰的輪廓和那股特有的硬朗之氣。在歐陽文英妻子的心中,他就像是一棵青松,無論是驕陽如火,還是雨雪紛紛,都是那麼高大挺拔,堅韌不屈。他那寬寬的肩頭和有力地大手永遠是這個家庭最可靠最堅強的後盾。汗水和雨水混合到一塊兒流淌在他的臉上,線條粗獷有力。他緊閉著稍厚的嘴唇,瞪圓兩個小燈泡似的大眼睛,目不斜視。因過分用力而扭曲的五官微微顫抖著,挺直著身子,駕駛著他那輛不馴服的車子,吃力地在呼嘯的雨簾中穿行。為了保證雞蛋的安全,他不能穿雨衣。眼下,歐陽文英也捨不得錢買件雨衣。飄潑似的大雨涼森森地澆打著他,歐陽文英似無所察,全神貫注地在定渭公路上“驅車”前進。歐陽文英並不沮喪,反而有一股無法用語言表達的自豪感。

他覺得他“駕駛”的不是一輛普通的腳踏車,而是一輛現代化的“水陸兩用坦克”。這輛現代化的“水陸兩用坦克”是他招財進寶的忠實助手,在歐陽文英的家裡再沒有像這輛“坦克”一樣的忠實他的工具。歐陽文英想:再過幾個月,他要用這輛“坦克”掙來的“大團結”賣輛小麵包,然後把這輛“坦克”像功臣似的供起來,駕駛上風馳電掣的麵包車,那是多麼誘人而威武的情景啊!不過,現在他的這輛“坦克”還是撞不過汽車,不要說汽車,就是撞上一輛三輪車,也就像雞蛋碰在石頭上,不堪一擊。

歐陽文英吃力地行進著,突然,正前面的路上,雨霧中隱約出現了一輛汽車的影子,雖然在雨幕裡看不清楚是“解放”還是“東風”,但幾秒鐘後,他和汽車的距離越來越近。在這樣的天氣裡得十分小心,千萬別把他的雞蛋弄破,因為他馱的是一百五十斤“金蛋”,他輕輕地擰了擰車把,“驅車”來到路的最右側,牢牢地握緊車把,迎著疾衝而來的汽車謹慎地行駛。汽車迅速地接近了。正常會車,沒有危險。

但正常中往往包含著不正常,前邊的“解放”已經禮貌地給他讓道過去了,後面緊跟著的一輛“黃河”大貨車,因為前面有車擋著視線,沒有發現他這輛“坦克”,以為“解放”是給它讓道,急切地鳴著號超車。當“黃河”的車頭跟“解放”的車尾接近時,“黃河”才看見了他這個近於爬行的“坦克”。因為要超車而加大了車速的“龐然大物”,想立即停下來根本是不可能了,眼看只有幾米的“坦克”,剎那間就要車毀人亡、雞蛋成湯了時!真是千鈞一髮,岌岌可危,驚心動魄!…… 此時,實在沒有再合適的詞,能恰如其分地描繪出這個危險至極的場面。 駕駛“黃河”的司機,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心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似的。

歐陽文英也被嚇得魂飛魄散,以為這下徹徹底底地給報銷了。

但那股本能的、強烈的求生慾望,那種不信邪又靈敏的氣質,令他在千分之一秒的絕望之後,要跟那個已經伸出魔爪,得意地獰笑著的死神較量一下,逃離那個業已衝他張開黑洞洞大口的地獄的深淵,繼續在這個具有誘惑力、五光十色的世界上拼搏下去!歐陽文英在極短的瞬間就使自已相對地冷靜了,像猴子那麼敏捷,將車把一擰,右腳用力一彈,鬆開雙手,“嗖”地一下,像離弦的箭一樣離開車子,順勢倒在路邊急湍的水流中,腦袋枕到了水渠沿上。 歐陽文英的車子也躺在渾濁的水裡。

他的神智告訴自已,身上沒刮破一點皮,渾身沒一處有痛的感覺。 他只在一瞬之間就脫離了危險。 這彷彿是個奇蹟。 生活中本來就不乏奇蹟。他想。 是的,所有人間奇蹟就是人創造的。 歐陽文英駕駛的“坦克”也奇蹟般地沒一點破損,一個雞蛋竹筐牢牢地靠在地面上,支住了半躺著的腳踏車整個車體;另一個竹筐,被大“黃河”刮斷了幾根竹子,露出裡邊裝雞蛋時襯的麥草和破雞蛋的殘骸。 歐陽文英一看見這場面,心中湧上了一種常人無法體驗的絕處逢生的心悸。是激動還是驚嚇,反正他的渾身都在顫抖。

啊!真是太危險了! 啊!慶幸!榮幸!真是三生有幸…… 假如他不擰一下腳踏車的“方向盤”?假如他不從他的這輛“坦克”上跳下來呢?假如、假如、假如…… 想到這兒,歐陽文英的頭皮不禁一陣發麻!他不敢往下想。 由於雨水的沖洗,他的大腦頓時清醒了許多。他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覺得身子有點發軟,那種可怕的念頭一下子襲上了他的中樞神經。

他真想閉上眼睛,任憑雨水澆打,他真想躺在雨水裡,休息一會兒,哪怕是一分鐘也好。 但歐陽文英馬上就暗自罵道:“笨蛋,這是啥時候?死神故意跟你開了個玩笑,給你送來一筆錢,你還不快想想辦法咋能多撈幾個?” 一想到錢,他立刻振奮了,興奮得差點跳了起來。 歐陽文英怎麼不興奮呢?幾乎是拿一條命換來的錢,絕不能讓它飛了,當然越多越好,他從來不怕錢多了燒手。這一點他是再自信不過的了。

可怕、心悸、無力統統都不翼而飛,投入他腦海的是緊張而迅速的計算,比計算機還要快……歐陽文英偷眼看了一眼已經停在路邊的大“黃河”和從車上跳下來的三個人,又看了一眼被雨水沖洗得清晰的車號。於是,歐陽文英的腦海裡迅速地想到:這是一輛外地車。歐陽文英不由一陣竊喜。在當地跟違了章的外地車打交道,十有八九非“宰”了不可。他把腦子裡那個無形的計算機所得出來的數字,又翻了一倍,隨即,在一倍的基礎上又提高了半倍。 哦,這是個非常可觀的數字。

歐陽文英想故意躺在那兒呻吟,但馬上又改變了主意,他想:哼哼嘰嘰的不像個男子漢大丈夫,他要用強硬的手段索要所需的錢,他只在那三個急忙走來的人快要到身旁的時候又閉上眼睛,一動不動地躺在雨水裡,任雨水從他的身邊衝打著流過……錢,這個對他有極大誘惑力地東西,時時刻刻侵擾著他的指揮機關,這麼玩命似的奔波,就是為了掙錢?發家致富?走前人未走的富裕之路嗎?歐陽文英是個普普通通的農民。 但他又和普通的農民有著很大的不同之處,他總覺得,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刨”錢,風調雨順了,還能填飽肚皮。若遇上旱澇之年,那就可想而知了。他需要的是一大筆錢,因為有錢就有一切,不是有句俗言:“有錢能使鬼推磨”嗎?為了弄錢,他的年齡雖然不大,又是個回鄉知識青年,又在東北當過消防兵,又曾在生產責任制前偷著做過幾次“倒爺”,被割過“資本主義尾巴”。他發家致富的計劃成了黃粱美夢,他為此而失意過,沮喪過,但他並沒有徹底灰心,而是時刻等待著時機。

時機到底還是被他盼來了。哈哈!歐陽文英在心裡得意地笑著。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確立了中國的改革,首先從農村開始的大方向,中華大地上普遍實行土地聯產承包責任制:“對外開放,對內搞活”的各項政策也基本明確了下來。他那個精明的腦子裡,當然對這個突如其來的變化有點懷疑:能長久嗎?但當時的他,卻沒有過多的猶豫,為了致富,不長個芝麻膽子,是不行的,得首先把錢弄到手才是真格的。而且要早動手,如果將來政策再變,他也早成了富裕戶了。

要想先富起來,手中沒幾個錢是不行的。經過權衡、綜合,歐陽文英選中了販賣雞蛋的生計。

於是,他到秦祁中學任教的三弟那裡借了四百元錢,買了一輛“紅旗”牌腳踏車,用買腳踏車剩下的一點錢開始走街串巷收販雞蛋,在每到閒暇下來的時候,他就騎上他的腳踏車賓士在鄉間小路。

歐陽文英的家,住在渭河北部的一個山旮旯裡,這裡距縣城近四十公里,他在離家不遠的北寨、新寨街上收上雞蛋,馱到縣農貿市場,兩天一次,有時一天往返一次,風雨不誤,起大早,貪大黑,頂烈日,冒風雪,披雨踏霜……罪沒少受,苦沒少吃。

歐陽文英越幹勁兒越大,每天少則十幾元,多則可達二、三十元純收入,這對他來說,不能不算是可觀的。不要說他,這每天二、三十元的純收入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可觀的。他這是用苦力掙錢,問心無愧。即使將來上邊有“說道”,也賺了不少錢。

只要這樣幹上一年兩年的,政策再不變,他已有數千上萬元或者更多的錢拿到手裡,就可以甩開膀子大幹一番事業了!至於家裡承包的那十幾畝山坡地,他根本沒放在眼裡,讓老婆對付著耕種,能多收點當然更好,少收點他不心疼;他想:抱著二畝山坡地弄二斤白麵吃是沒出息的,他的目標不是當個窩窩囊囊、老實巴幾的老農民。歐陽文英要為那個夢寐以求的目標去奮鬥,去拼搏,不惜一切代價,幹出一個叫父輩們、叫當地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嘖嘖稱羨的名堂來!這一點他更是自信無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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