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最後派對(1 / 2)

小說:江海如故 作者:李光明

我做攝影師的時候,看這個世界和別人是不一樣體驗的。一天深夜,我被一群人邀請登上一艘巨大的船。船在茫茫黑幕般的海上航行,起初我還勉強見到陸地上的燈火。再後來只能見到海平面有一些令人遐想的光點,鼻腔裡有一些新鮮又沉重的海鹹味。

在這之前,我不知道我會被邀請參與一場對話。我天真的以為,僅僅是被一些有錢的貴胄財閥帶來公海上尋歡作樂。不過我身處的環境讓我此刻對自已的過往不太在乎,當下的感受,我像個老道的管家。

一位身穿禮服的男士敲我房間的門,問我是否需要一些酒。我禮貌的笑一笑說如果在這寧靜的夜晚能有一些酒,那真是好極了。我太久沒有這麼放鬆過,感覺像是在一場夢境中。尤其這米色地毯柔軟的力量,周遭寂靜無聲,這些使我坦然又放鬆。但是我一想起整艘豪華的郵輪似乎只有我們一群人,我有一種被隔在另一個世界的恍惚感隨之而生。

桌子上沒有塵埃,桌子上倒映杯子的形狀。透明的,有些灰色的陰影。我喝了一杯酒之後,我望著窗外的黑暗。我想起我的短暫一生,心中又騰起一種感覺。這種感覺難以名狀,不是年輕時候對女孩的迷戀,不是中年對財富的渴望,也不是我老年後對一切的坦然。大概這種感覺就是一種純粹的喜悅,像漂亮女人的一個微笑,天真又燦爛,沒有性的衝動;就是單純的人性中,一種對美的感受。像我在沙漠中看到落日,在泰國清邁叢林中飛躍的那一種,身體是失重的又是自由的。我想起我曾經坐另一艘船去南極的時候,我見到一位同船的漂亮的女孩子,她看到了這些超過生命預知的龐然大物,她喜極而泣,她久久說不出來一句話。彷彿,這個時候的世界萬物,所有的靈性與感覺在那一秒與她是相連的。她理解了萬物,並做了一次連線。我看著她,我彷彿已看到自已的曾經。我就是這樣與世界做了一次連線,那個時候是什麼樣,還在很多年前。是我在陸地上,南方城市鄉下有過這樣的連線。十幾歲我感受鄉下郊野雨中的悠遠與溫柔,雨拍打棕櫚葉的無聲浪漫,被我一覽無遺。在雨霧中,深深淺淺的墨綠,有人獨坐在橋畔,有種說不清楚的清愁苦寂。大概我十六歲時就理解體會從一種場景過渡另一種場景的戲劇與交融。兩個膠片段落融在一起,過渡的蒙太奇效果中,疊加溶解是一種很柔的過渡。像兩個戀人,對彼此的身體的發現與探索。一定會在感觀的深處,久久無法忘卻。我發現自已是一個敏感又纖細的人。我能記住很多的房屋的顏色,城市的街道。我在我僅有的生命體驗中,我所見過的很多人,很多重要的場景,甚至塵埃在光裡跳舞這事,我都能記得。

忘記了船在海上航行了多久,彷彿我中間迷糊了一會兒,中間沒有人叫我,很好。我原本想取本書出來讀。是的,我登船之前,我從寓所的沙發胡亂拿了一本叫《追尋逝去的時光》的書。這本書離今天,剛好一百年。在這美妙的夜晚,我不禁想起馬塞爾·普魯斯特,我是多麼想與馬塞爾·普魯斯特談一談。

房間外有人敲門,打破了寂靜。我能感受得到敲門者手的關節帶有禮貌輕敲門而發出的理性又圓潤之感覺。是的,我難以名狀,可能我需要這樣的寂靜被打破,我又期待知曉進門的來訪者是誰。這艘巨大的船目前我只見到了那位帥氣的服務生,他放下一瓶白蘭地與兩個杯子就離開了。我懷著期待開啟了門。我驚訝了一下然後陷入欣喜,在我眼前的他,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他穿著得體的西裝,嘴角是細密的八字型鬍子。與雅克-愛彌兒·布朗什所繪的那幅現藏於奧賽博物館的馬塞爾·普魯斯特肖像簡直一模一樣,我邀請進入房間。來者優雅地從客房門外進入。

我說,夜晚好,先生,感覺您像一位受世上尊敬的作家。剛剛我還在這裡自言自語,說內心在期待與馬塞爾·普魯斯特來一場愉快的聊天。您和他不管是外貌還是得體的舉止都感覺就是馬塞爾·普魯斯特。

是的,Dear Mr. Li,在這個寂靜的夜晚,我聽到了你的心聲,我就是馬塞爾·普魯斯特,我從時間的縫隙裡走出來,想和您聊一會兒。

我竟然真的在這艘船上見到了馬塞爾·普魯斯特 ,我欣喜若狂。

我邀請馬塞爾·普魯斯特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我感覺得到,馬塞爾·普魯斯特他很放鬆,我們像是多年不見的密友,我們之間根本沒有絲毫的拘束感。我環視一下整個房間,房間安靜的沒有任何一種別的聲音。我說,抱歉先生,這裡只有一些白蘭地,不知道您是否願意來上一杯。我不知道您會來,房間裡什麼也沒有,也沒有您愛的小瑪德萊娜。甚至關於法國的點心,舒芙蕾和閃電泡芙,以及我女兒喜歡的色彩明豔的馬卡龍或是酥脆又軟糯的千層酥(又稱“拿破崙”),對不起,這裡今天都沒有備好。倉促的我,根本不以為會有貴客光臨。

馬塞爾·普魯斯特說,Dear Mr. Li,見到你我很開心。這些都無關緊要。今夜,我並不想喝酒,我只是從意識的縫隙裡來看一看您,像我在床上入睡般一樣。您也請不必那樣說,這完全是我自發的一次來訪。看到您在喝酒,這不禁讓我想起查爾斯·布考斯基。他是一位愛喝酒的大作家。如果您覺得可以,我們可以來談談查爾斯·布考斯基如何?

我放下手上的酒杯,我從沙發上站起來,我在房間裡走。我又回頭看馬塞爾·普魯斯特,他平靜地坐在沙發上,因為重量,這沙發上有了一絲的陷落。我看見他陷入沉思,他盯著我。我心中放下驚喜,若有思考微笑著說,這當然可以。

馬塞爾·普魯斯特開口說,我們可以在這寧靜的夜晚,這寶貴的時間來聊聊查爾斯·布考斯基,但是我記憶可能會有錯誤的地方,提前向您說道歉。

我聳了一下肩,我說請不要這樣說。我是攝影師,這世界沒有真正的記憶,只有事實。每個人都會在不同的地方,在不同的環境下說出不同的話做不同的決定。有些是附和,另有一些是為了證明某件事,看上去更加真實罷了。不過,確實每個人都會有稍縱即逝的感覺,那種真實的縹緲而逝的意識,是真實的幻覺,或是真實的體驗。我笑了笑說。

先生您如何理解“美國底層人民的桂冠詩人”查爾斯·布考斯基墓碑上的”Don't Try“別嘗試那句話。我望著馬塞爾·普魯斯特又接著問他。

是的,Dear Mr. Li,這句話很有意思。也很像邱吉爾先生的那句:我已經準備好去見上帝,至於上帝是否準備好了忍受見到我的折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或另一位哈里·赫什菲爾德先生,是的,他說這裡躺著哈里·赫什菲爾德,如果發現不對,請立刻通知承辦人。他們把幽默“貫徹”始終。他們都具備了幽默的一面,生命無常,他們都很了不起,比起他們,誠然我遜色很多。但是我也感謝很多人,他們也喜歡我。尤其是你,所以今天我特意想和您談一談。但是,我們的聊天裡目前沒有我的作品,讓我們回到Don't Try。告訴您一個秘密,查爾斯·布考斯基他還喜歡中國的李白, 就是你們國家的那位愛喝酒的大詩人。

哈哈,我的眼裡發出了光。我盯著馬塞爾·普魯斯說:謝謝您提到了李白,是的,我注意到很多拉丁美洲國家的詩人與作家群體,他們都在關注著中國的古代的很多的大詩人,比如李白、杜甫、王維等。有一次我還得知,他們還讓我們中國一位優秀的詩人秦菲錄製這些大詩人名字的正確發音給他們聽。這個世界苦於一些連線的問題,我們總是被迫地晚了一些。但是我們的意識寫作正努力減少很多的差距。我們的人民中,也有很多的詩人,國家也派出了許多的代表,他們在幫中國的詩人推薦給歐洲與美洲。我相信,藝術的同步交流,不久的時間,應該會能實現。

我接著問馬塞爾·普魯斯特,人類的空虛如何而來呢?就像是孤獨。於我而言,我不存在這樣的問題。身體的慾望特別容易達到,但是精神上,我發現喜歡一個人的獨處。

是的,我也是一樣,我很多的時候,是躺在床上。靠思考與夢境、不斷的寫作,讓自已不孤獨,甚至我就是我時間的一切,我把自已融進了我的時間裡,馬塞爾·普魯斯特說。

我接著說,我著迷於過去的時光,當下的生活,總感覺像是有一種恍惚的不真實感面圍著我。我常常會陷入一些夢境,恩,我的神經敏感又細緻。在夢境還會有雙重意識,就是說有時我在夢中又做了一個夢,夢見了自已順著斜坡跑進了一座巨大的車站裡,那是法國的巴黎北站,又像是紐約中央火車站或是上海的某座地鐵站。我剛進入的還以為是走進了地獄裡。但仔細環顧四周後,我發現並不是。那樣的地方,我一點兒也不恐懼,就像每個人潛意識的一種世界。我在裡面行走,我遇到熟悉的人並與之交談。然後我的夢境又切換到一個日常的清晨,我從沙發上起來,然後折被子;之後又進入我的另一個夢裡,我的太太與女兒,她們從樓房的視窗爬了下去,不知為何她們不告而別走了!留下我一個人守著古堡般特別大的房子。理論上,我獲得了很大的一筆遺產與財富。但是我有了一絲不快樂的感覺,我不知道妻子與女兒離我而去的原因是什麼,我就靜靜地坐在沙發上,像您的一些時候一樣,你也是躺在床上的那種體驗,或許一樣吧。我發現生命本是一場虛無,是一種意識的超常體驗,也帶有各種各樣的觸覺的襯托。我覺得孤獨像是無數意識形成的海面,折射出來的餘光。是的,孤獨本無意義,但是又加深了生命的感覺。那種是因為一種愛,或是思念的餘味,可能是很多人類都有的生活方式與意識。也正因此,孤獨是有了參照,或者是因有未經之事,才會有這樣的感受。我還有次夢到自已死去了,在夢裡死去,在一輛德國寶馬汽車裡,刀子從無數個地方湧來,我無處可逃。我很清晰地記得這個畫面,很多次在重複夢到。在另一個夢境,我見到這個偉大的時代裡,在一個奇異的時空裡,有一座博物館,偉大的人們,他們都從裡面領走了屬於自已的獎品。

你這樣的死亡意識很有意思,但是但願不會真的發生。或是一切本沒有意義。所有的思考,本就是已有意識的畫面,那曾經可能真的發生過,當下的我們是一直重複地生活。這同時又像我曾經說過生命只是一連串孤立的片刻,靠著回憶和幻想,許多意義浮現了,然後消失,消失之後又浮現。彷彿,我想你和我表達的應是一種意思。馬塞爾·普魯斯特看著我說。

我頓了頓,又說。大部分的藝術家都習慣自已一個人,工作,出行,思考,像我現在的喝上兩杯。大概我二十年多就保持這樣,我喜歡在夜晚出行,那個時候,我還要給父母去賣菜。是的,那個時候甚至現在,菜從農場裡面割上來之後,要去很遠的地方銷售掉。那還不是終端市場,只是批發的市場。在那個骯髒的地方,是的,離人性是最近的。曾經有個人少給我一元硬幣。我曾經追著他走了兩條街,謝天謝地,那原是我給弟弟買早餐——一份帶芝麻的薄油餅的錢。 對,我想起了我的弟弟,這位我生命中重要的人。有一天夜裡,就差不多和今天一樣的時間。我們倆在我們家農場的邊上,和別人狠狠的打了一架。起先應該是附近工廠上班的一群青年來這家小餐館店用餐,餐館是兩個房子中間的空隙之地臨時搭的房子。有位青年在結賬的時候,他嫌付的錢多了。是的,他付錢的時候,他當著老闆娘的面故意把硬幣一股腦的扔在地上,等待老闆娘去撿。我見到,我隨口說年輕人你怎麼不愛惜錢呢,吃飯付錢怎麼能有這樣的態度。那位青年他睜大眼睛,像我家夜晚看護農場的狗睜大的眼晴。他惡狠狠的盯著我看,並說關你鳥事。我弟弟說,嗨,小夥子,你是有什麼不爽嗎?那位青年說是的,然後就衝過來打我的弟弟,我的弟弟就和他扭打起來。起先是兩個人有爭執,是的,我承認,我打架並不是一把好手,但是那一刻,我見到我的弟弟和那位青年打了起來,然後我毫不猶豫的出手,我飛踹那位粗魯的青年一腳;後面就變成我們和一幫粗魯的青年混打了起來。後來,那幫青年都被我和弟弟都打跑了。老闆為了感謝我們,又請我們吃了一頓可口的宵夜。想起這個事,我到現在還沒有忘記。那天夜晚橘色的昏暗燈光下,一地碎酒瓶的很不堪的場景。但是另一次,我弟就更狼狽了,我順著思緒接著開始往下說。

有一天深夜,他住在上海的鄉下,他騎著電動車正在回家的路上,大抵是電動車在紅綠燈轉彎口,玩雜戲的江湖師傅開著大卡車,風風火火要轉上另一條道,雜戲團江湖師傅覺得在我人行道上的我的弟弟影響了他們的轉彎。玩雜戲的江湖師傅們在車上囂張地對我弟弟破口大罵。是的,如果在法國,這種算是在去往某地表演的馬戲團手藝人。在中國,大部分雜戲團江湖師傅來自別的城市的鄉下,他們江湖氣很足,社會經驗豐富。我的弟弟是年輕的小夥,身上也有不服輸犟脾氣。玩雜戲的江湖師傅們先是大罵,我的弟弟回罵,這種場景今晚想來仍是十分的滑稽。但不幸的是,玩雜戲的江湖師傅們索性停下車子準備好好修理我弟弟一頓。我的弟弟寡不敵眾,他就這樣被幾個三大五粗的江湖師傅們給兇狠地揍了一頓,江湖師傅們深韻誰先報警誰有理之道,打完人後還叫來了警察。江湖師傅他們一副受害者們的形象示人,他們也知道怎麼說警察會聽。他們對警察說,我的弟弟在紅綠燈對他們破口大罵,擾亂社會秩序。任由我弟弟怎麼說,警察只聽玩雜戲的江湖師傅們去了,警察把我的弟弟關進班房24小時。白日裡,我們向江湖師傅們道歉後,我的弟弟才被放了出來。

我的弟弟他出來時對我說,我們所有人在外面說的每句話,他在房間裡都聽的一清二楚。我們講的每句話都讓他難過。他說他昨日的夜晚街頭,他被他們兇狠地揍的毫無還手之力像一條狗似的躺在馬路上,那才是他們這些虛偽之徒們的真實的面孔。最後我弟弟他說:“這個世界很多時候,無理可言,在這世間苦海中浸淫,我只有要強大起來才行。” 這是我弟弟對我說的話。是的,他確實用他的方式在強大,他後來用了七年的時間他就站在舞臺上,還接受了市長的慰問。市長感謝他為上海這座城市的付出,還頒了榮譽證書給他,我真為他感到開心。

你瞧,馬塞爾·普魯斯特先生。我停了一下,又開始說起來,我的回憶無法停止,我總是一件事又一件事地想起好多,我還有一個混蛋朋友被選中去做了僱傭軍,他曾有一陣子在緬甸運送疑似毒品的東西。他說他是因為窮的沒有辦法了。他為吃飽飯而發愁。但他後來終於被警察抓了也被關進了班房過起了三餐不愁能解決溫飽的日子。我理解他,因為我也是有一陣子是那樣子,我在貧困的邊緣掙扎著。但是,先生您可能不太理解。因為您的生活在今天的我看來,雖然過去了一百多年,但是您當時的生活,仍屬於貴族或是精英的家庭。但是我就是一無所有。曾經有那麼一陣子,我從市區搬到鄉下的時候,有一陣子肚子很餓,但是身上沒有錢。早上就買好了一天的饅頭。從小和我一起住的小夥伴,原來是來投奔我的,就直接跑路了。但是我在夜晚,我渴望一定的自由。比如寫作與思考,那個時候我也在開始慢慢寫小說。但是我從不孤獨,我可以看電影,拍照,喝酒。

但是那個時候我的生活過的很荒誕。我喝了一口酒,我又接著往下說。

從市區搬到了鄉下之後,我變成一位潦倒的一位攝影師小作家,我的日子過的很平淡,整日無所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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