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的身體越來越差。
太醫來把脈,什麼也看不出來,只說是懷孕的緣故,讓我多注意身子。
落落急得眼淚直掉。
我拍了拍她的手,說我只是心情不好,過些日子就會好。
她馬上就可以出宮去嫁人了,那時候就可以徹底離開我。
就算我死了,也可以不讓她知道,不讓她傷心。
在無人問津的日子,我常常在想從前的一切。
我突然覺得好累,只想結束這一切。
我從床上直起身來,趁著落落不在,一人去了養心殿。
大雨滂沱,我忍著痛,身子直髮抖。
我跪在養心殿前,請求顧時昀出來見見我。
「皇上,臣妾有事相求!」
可我沒等到他,傘下的是身著金銀的葉希嵐。
「太晚了,皇上已經睡了。」
她紅唇微揚,果然是得了聖寵,氣色好極了。
我沒說話,看到顧時昀的身影從殿內走出來。
他輕飄飄地瞟了我一眼,說:「怎麼,終於願意來求朕復寵了是嗎?」
我默了默,再次磕了個頭。
「臣妾自請廢皇后身份,入冷宮,求皇上成全!」
顧時昀的眼神剎那間冷了。
他似是不可置信地說:「入冷宮?」
「你在這裡跪了一夜,竟就是為了這個?」
一旁的葉希嵐也懵了。
我說了,我累了。
不管自廢身份有什麼後果,系統會怎麼對待我,我都認了。
說不定……不當這個皇后,我還能求來一線生機。
良久,我的頭還是沒抬起來。
顧時昀上前來,用手抬起我的下巴,我的眼睛對上他的。
「好。」
我聽見他說:「朕偏就願意成全你。」
我鬆了一口氣,肚子的疼痛越來越劇烈。
不一會兒,我便體力不支,暈倒在雨夜。
閉上眼睛的前一秒,我似乎聽見了耳邊冰冷的聲音。
聲音空靈而悠遠,更像是從遠方傳來,像是一個人的內心獨白。
「宿主,你若同意女主自廢身份,一切都可能功虧一簣。」
「是她不要這個皇后,那朕就成全她。」
「宿主,勸你謹慎啊!」
「閉嘴!」
6
孩子終究沒能保住。
落落去向顧時昀稟報這個訊息的時候,我的心裡已經毫無波瀾。
他站在我的床邊,瘋了似的要砍了大夫的腦袋。
「為什麼要欺瞞朕!」
「這是朕的孩子!」
我心涼了半截,冷著臉說:「誰敢動他,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
顧時昀眼底通紅,一臉不可置信地轉過身:「是你要瞞朕?」
「你信不信,朕現在就掐死你?」
我冷笑:「你不會的。」
你不能殺了我,因為我知道我是這個世界的女主。
我不能死,也不能走。
除非違背系統的設定,只有系統能殺我。
大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抖著說:「皇上!臣不是有意欺瞞。」
我紅著眼,拼命忍著眼淚。
李銜身子明顯晃了晃。
我突然苦笑出聲。
他靜靜地看著大夫,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個侍衛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皇上!貴妃娘娘暈倒了!」
李銜愣了愣,狠狠往大夫肩膀上踹了一腳:「照顧好宋依瀾。」
隨後,他跟著侍衛去了葉希嵐的寢宮。
瞧,這次不還是一樣。
我看著葉希嵐的背影,心如死灰。
我坐在宮裡,呆呆地望著天空。
再看看宮裡,宮人已經被我遣散走了,只剩下無數羅裙。
這些衣裙,比我這麼多年的朋友多得多。
我突然很想念從前,那些沒遇到顧時昀的日子。
落落在一旁哭。
良久,她走到我身邊,對我說:「小姐,我們走吧。」
走,走去哪呢?
她抱了抱我:「無論我們能不能走出去,我都會保護你的。」
「倘若我們回不去……」
「沒有倘若。」
我打斷了她:「我們走,這就走。」
武將之女,就要拿出點武將之女的氣概來。
我拿起了弓箭。
春光燦爛,我換上了騎裝,梳起高馬尾。
也有了點回光返照之意了。
我和落落一同衝了出去。
多麼明媚的陽光,我會在家鄉見到我的父親。
我會騎著馬狂奔,射中紅心,我愛的人會驕傲地摸摸我的頭。
我會成功地闖出宮門,頭髮會在陽光下飛揚。
我會……
終於,我看見了不遠處的城牆。
終於,我離它越來越近。
直到顧時昀出現,帶著侍衛們堵在了門口。
「宋依瀾,你可知這一走,會引起多少禍端?」
我沒說話,心想如何才能從這裡闖出去。
「小姐,你儘管走吧!」
落落突然說。
「我從小跟你一起長大,沒人比我清楚你一直想要的是什麼。」
我愣了愣,看向她亮亮的眼睛。
「大公子說,他從來都只喜歡你。」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她突然伸手推了我一把。
顧時昀一聲令下:「攔住她!」
面對刀槍,我毫不懼怕。
直到我看見落落擋在我身前,被一支箭刺穿胸口。
那一瞬間,我只知道世界都安靜了。
落落說:「小姐,快跑!」
6
落落被帶到我身邊的時候,不過幾歲。
她從小便乖,父親說讓她來壓制壓制我骨子裡這股烈勁。
我起先不服氣,待她不好。
打過,罵過。
直到有一天,她過來對我說:「小姐,你教我射箭吧!」
我這才知道,她骨子裡和我有一樣的烈勁。
後來有一位宮中的男子進宮,自稱是一位最不受待見的皇子。
他眼睛亮亮的,跪下希望得到我阿爹的支援。
他的名字叫顧時潯。
我能看出少女喜歡一個男子眼裡的光芒。
因為這份光芒也同樣在我的眼裡存在。
我揹著爹孃去草原上賽馬,是顧承潯為我做的掩護。
我耍脾氣把弓箭扔進荒山野嶺,他費勁心思給我討了回來。
他不知我不吃辣,我耍性子就是不告訴他,後來他苦學數月做我愛吃的甜食。
他終於得到了我阿爹的信任,終於可以入宮了。
只要回到中原。
我等啊等,等啊等,等到了一位與他長得極像的男子。
他們說他死在了回宮的路上,我身心俱焚。
我想起來他同我躺在草原上,對我說:「我定要為黎明百姓謀取一片淨土,一片煙火聖地。」
我因為他的豪情壯志,也對這份事業有了幾不可查的嚮往。
我還想起來他送進我房間裡的甜食。
似乎他的眼神更落在我身後的落落身上。
而那些陪我騎馬射箭的日子,好像也只是因為,落落同樣喜歡那副弓箭。
他走的那天,落落眼眶裡噙滿了淚水,像是一個痛失所愛的愛人。
但是沒關係。
我只想等到他風風光光回來見我們的那天,他笑得眼睛彎彎,說:「小姐,我做到了。」
可我沒想到,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他。
分別的那天,是我把落落親手推到顧時潯面前,說:「她有話要對你說。」
我抹著眼淚走開。
沒人知道我的心事,我以為落落也無從得知。
而他呢,徹底消失在我的生命裡。
換來的是一個完美的,知道我所有喜好的,長得像他的男人。
7
系統終究還是沒能放過我。
顧時昀不知道的是,我早就能聽到他和系統的對話了。
我躺在床上,他站在我的床邊,兩鬢的頭髮已有了一抹白色。
真像一個為妻子憂心的好丈夫。
我不禁冷笑了聲。
身體傳來的劇烈疼痛讓我說不出話來。
「宿主,任務快成功了,系統抹殺即將開始。」
接下來是顧時昀冷冷的心聲。
「嗯。」
又是一陣劇烈的疼痛。
「宋依瀾,其實朕從前真誠地愛過你。」
顧時昀說。
系統音縈繞在我的耳邊。
「任務進度百分之九十——」
「任務進度百分之八十——」
「任務進度百分之五十——」
「抹殺暫停。」
隨著這個聲音,我的疼痛漸漸消失。
我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到了顧時昀慌亂的眼神。
「怎麼回事?」
我聽到了他的內心獨白。
我笑了笑,笑得苦澀。
從前對你的所有愛,不過是因為另一個人罷了。
在你無數次撫摸著我的眉眼叫著另外一個人的名字的時候,我又何嘗不是將他的模樣復刻了成千上萬遍?
顧時潯,顧時昀。
幻想破滅後,才發現你們其實一點也不像。
顧時潯為我拾來的弓箭,陪我在草原上策馬奔騰的日子,無數個日夜我曾幻想它是屬於另一個人的。
於是當你按照系統的任務,做著和他一樣的事時,我總是在想——
你是他就好了。
想著想著,便也是了。
那些百分之百的深情,原也是對另一個人的。
直到封后大典結束,顧時昀把葉希嵐擁入懷中。
我這才幡然醒悟,他壓根不是他。
至少在進宮時,他不會讓我徹底斷絕了和爹孃的聯絡。
在我生氣時,他會把我拉到草原上,同我痛痛快快地比一場。
我比不過他耍小性子,他也絕不會讓著我,反而會耐心地把拉弓射箭的技巧教給我。
我看著他指向西邊的荒山,說那裡從前也是一片淨土,百姓安居樂業。
「是戰火毀了這一切。」
他的眼裡流露出悲傷。
他指向東邊的大河,說那裡總有水災,每年總會鬧饑荒。
「我以後定會年年下民間,替百姓們安撫好這一切。」
我聽得雲裡霧裡。
從小被養在深閨,他說的一切我從未涉及,卻有了嚮往。
他說:「小姐,若你是一位男子,也定會有一番大的成就。」
不一會兒,他又自嘲地笑了。
「不過女子又何妨?」
「若我成了帝王,以後也定有女子的一番天地。」
而顧時昀呢?
他只會說:「你作為妃嬪,作為皇后,應當放下弓箭馬鞍,安心操勞後宮事務。」
8
我的身子仍舊不見好。
太醫說我活不了多久了。
奇怪的是,顧時昀聽到這個訊息,卻像突然老了十歲。
黃袍在他佝僂的背上格格不入,他眼睛裡佈滿了紅血絲,日日陪在我的床前。
我無數次想開口問他,到底為什麼。
我搞不懂他了。
明明一開始想讓我死的人是他。
一開始想讓我從皇后這個位置下來的人是他。
他想我們初識的時候一樣,把已經老化的弓箭放到我的手裡,輕聲細語地說:「依瀾,我們去騎馬,去射箭,怎麼樣?」
我看了看手裡陌生的弓箭,發現自己沒有力氣抬起它來了。
我搖了搖頭。
顧時昀放回弓箭,親自去為我做了一堆點心。
大夫攔住了他,說皇后娘娘不能吃太甜的。
他把我攬在懷裡,像從前一樣同我耳鬢廝磨。
他說,一開始他確實把我當作了葉希嵐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