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我的靈魂無處可去，飄飄蕩蕩跟著他們回了家。
一家三口到家時，哥哥已經準備好了一桌子飯菜，他熱切的把賀佳敏拉到桌前。
賀佳敏喜笑顏開的拍手稱讚，突然想起什麼，一臉愁容，
「哥哥，可惜我胃病犯了，很多東西都不能吃。」
「沒關係，爸爸媽媽也可以吃啊，只是等會你可別饞。」
他寵溺的颳了一下賀佳敏的鼻子，惹得她嘟著嘴撒嬌。
「那爸媽一定要多吃一點，別浪費了哥哥的心意。」
一家人笑鬧成一團，賀佳敏嘟囔著胃痛，媽媽才想起我，
「思薇這個死丫頭，到處惹事，害的敏敏氣出胃病，我叫她回來好好教訓教訓她！」
她掏出手機撥通我的號碼，那頭傳來的聲音始終是機械冰冷的女聲，
「這孩子還真是翅膀硬了！連電話也不接，無法無天！思和，你給她打。」
媽媽氣憤的掛了電話，隨後囑咐哥哥，哥哥嘗試著撥通，得到的也是同樣的結果。
突然，他靈光一閃，大概是終於想起了我受傷的事。
他剛想開口，卻被賀佳敏扯住袖子，微不可察的衝他搖了搖頭，他立刻會意，沒有再聲張。
「死在外面正好，一點不讓人省心！」
媽媽恨恨的咒罵，如她所願，我真的死在了外面，這下，她可以永遠省心了。
提及我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不太愉快的小插曲，很快被拋在腦後，他們興致勃勃的談起別的話題。
我的屍體就這樣靜靜的在出租屋躺了幾天，直到房東來收租才報警。
警局打來電話時，媽媽正幫賀佳敏挑選職業裝，電話裡，女警公事公辦的聲音響起：
「你好，是許思薇的家人嗎，許思薇出事了，希望您能來警局……」
話還沒說完，就被媽媽無情的打斷，
「她又去報警了是吧，你不用管，她就是無病呻吟，你們敷衍過去就行。」
她皺著眉頭不屑道，賀佳敏見狀立即湊上來關心，
「姐姐又因為周明的事情鬧起來了嗎？都怪我沒和她溝通好。」
賀佳敏愧疚的低下頭，媽媽輕拍了兩下她的肩膀安撫，
「和你沒關係，讓她長點教訓也好，以後和你一樣乖。」
媽媽，你知道我變乖的代價，是丟了命嗎？我在心裡默默地發問，可惜永遠也聽不到她的回答。
媽媽怕影響賀佳敏的心情，牽著她走到一排衣服前，精心挑選了一件，
「敏敏，這件好看，去試試。」
我看著兩人親密的背影，心像被攥成一團。
面對周明那樣的壯漢，哪怕他只有一分的不軌之心，都可能給我帶來滅頂的危險，她沒有一刻為我擔心過。
不知道她在警局裡看見我的屍體，會不會後悔自己曾經的不屑一顧。
我被周明打了那麼多拳，死狀應該慘不忍睹，她大概只會嫌棄我沒用吧。
6
我呆愣了一會，她們已經準備回家，媽媽將賀佳敏放在路邊，說自己有事要辦，讓她自己打個車回家。
我好奇的跟上，看見車窗外的風景越來越熟悉，直到車子停在了我的出租屋樓下。
所以媽媽還是不放心我，想要來看看嗎？我的心裡微微有一絲觸動。
她停下車發了條語音：「敏敏，我和思薇溝通，她不會招惹周明的，你明天放心上班。」
果然，還是為了賀佳敏，我暗罵自己不長記性，總是滿懷期待，轉頭又會因為失望跌入萬丈深淵。
上樓時，媽媽被飄起的灰塵嗆的咳嗽，她自言自語道：
「思薇這孩子，怎麼住這麼破的地方？」
她難道不知道，我大學沒畢業就搬出來住了嗎？我靠著微薄的兼職收入，怎麼能住的起寬敞明亮的大房子？
更何況，我住的地方是有名的危樓區，每次回家都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我的窘迫顯而易見，她卻統統無視。
這裡常年見不到陽光，樓道的牆上佈滿黴斑，發出腐爛的氣息。
媽媽緊皺著眉頭，低頭看了一眼被弄髒的高跟鞋，不肯往前邁一步。
可笑的是到了這時候，我還盼望著她能發現我活的窮困潦倒，從而產生一絲愧疚。
可現在她只有滿臉嫌棄，和嘴裡不住的咒罵。
靠近房間，我才發現外圈圍上了警戒線，還有警察在裡面處理現場，她走進敲了敲門，
「這是許思薇住的地方嗎？她人呢？」
警察還當她是好事的群眾，冷聲冷氣的把她往外推，
「命案現場，離遠點，別耽誤我們辦案！」
她的呼吸彷彿停滯了一瞬，不可思議的問道：
「命案？許思薇殺人了？」
「你是什麼人？」
「我是她媽媽！」
警察聞言毫不掩飾的翻了個白眼，還是不信，
「哪有閨女死了十幾天媽媽不知道的？大姐，你想知道事情真相，等我們破案會登新聞的，現在就別添亂了行不行？」
警察的話說完，媽媽的臉色突然變了，嘴唇顫抖著，半天才憋出一句話，
「你說，許思薇死了？」
警察忙著勘察現場，沒有回話，隨後將她推了出去，無情的關上門。
她的臉色蒼白，腳下不穩險些摔倒在地。
出租房的隔音很差，門裡傳來兩個警察的交談聲：
「頭兒，下一步怎麼辦？」
「先聯絡上許思薇家屬，爭取他們的同意後屍檢。」
媽媽這才想起來掏出手機，裡面十幾通未接來電均來自同一個號碼，她抖著手撥回去。
「你說，我女兒怎麼了？」
依舊是剛剛的女警，十幾通電話都沒人接聽，她語氣急躁起來：
「沒見過你這麼狠心的媽媽，孩子屍骨未寒，你連認屍都不願意嗎？」
「怎麼可能？許思薇前幾天還好好的，怎麼會死了？」
「人都走了十幾天了，你多長時間沒聯絡你女兒不知道嗎？」
她翻出和我的通話記錄，接通的時間停在半月前，她為了維護賀佳敏的名聲將我叫回家，不歡而散後我們再也沒聯絡。
她大概也想起了上次不愉快的經歷，緊緊攥著手機，指尖用力到發白，
「警察同志，我現在應該怎麼做？」
「來警局，配合我們做下一步偵查。」
7
車裡，媽媽面無表情的握著方向盤，我死死盯著她，想看看我的死亡有沒有一絲牽動她的情緒。
但除了剛剛短暫的失態外，她不再有任何波瀾，從得知我的死訊到現在，她甚至連一滴眼淚都沒流過。
停屍間裡，我的屍體躺在正中間，面色發青，屍體過了太長時間才被發現，一些部位已經出現了腐爛。
青紫的傷痕遍佈全身，胳膊小腿上還有未乾的血跡，可想而知生前遭到了怎樣的虐待，怪不得那樣疼。
我移開目光，不忍心看下去，旁邊的媽媽卻絲毫沒有畏懼，她直挺挺的走過去，毫不避諱的掃視我全身的傷痕，嘴裡喃喃：
「這孩子，怎麼不讓我省心呢？」
怎麼會呢？我乾淨利落的死了，再也不會出現在她面前，這不是最讓她省心了嗎？
認屍後，媽媽跟著警察做筆錄，她一問三不知的態度激怒了警察，
「女士，這是刑事案件，死者還是您的女兒，您有義務配合！」
她張了張嘴，卻又無力反駁，我知道她並非有意為難，只是對我不聞不問了這麼多年，我的一切她都一無所知。
被女警訓斥，她十分窘迫，只好連聲道歉，撥通了哥哥的電話，
哥哥的聲音傳來時，她終於失去了冷靜，
「思和，你來趟警局，思薇她……」
她哽咽到說不出話來，哥哥不耐煩的打斷：
「她又去告周明瞭？我看她就是存心和敏敏過不去！我沒空管她！」
「不是的，不是的。」
媽媽眼淚簌簌的流下來，搖頭否認。
「我現在要陪敏敏吃飯，她的事別來煩我！先掛了。」
「思薇才是你親妹妹！你怎麼能……」
她朝著電話那頭怒斥，回應她的只有嘟嘟的忙音，
「你怎麼能這麼對她呢？」
她握著手機，呆呆的說道。
哥哥是第一天這樣對我嗎？她一直冷眼旁觀，默許了這個家裡所有人對我的冷待，現在又在向誰抱怨呢？
警察問不出什麼，也不再對她抱有期待，她簽了屍體解剖的同意書後，就讓她回家了。
「自己打扮的光鮮亮麗，卻讓女兒在貧民窟裡被人虐待死，對女兒的生活一問三不知，這種人也配當媽！」
她出門時，身後傳來細碎的嘀咕聲，她挺直的脊樑似乎在那一刻彎了。
上車後，她突然撲在方向盤上放聲大哭，現在我可以確認，她是在為我的死亡而傷心。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
她嘴裡不住的唸叨著，可惜太晚了，這種遲來的愧疚對我早就沒用了。
8
她收拾好情緒回家時，天已經黑了。
還沒開啟門，就聽見裡面傳來笑鬧聲，賀佳敏清脆的聲音響起：
「哥哥，我真的好緊張，同事們不喜歡我怎麼辦？」
「你按照哥哥和你說的做，保證大家都歡迎你。」哥哥溫柔的安撫她。
「我閨女這麼漂亮，誰會不喜歡。」
繼父在旁邊附和，逗的賀佳敏笑聲不斷。
以往媽媽也是這樣和諧場景中的一員，如今她卻遲疑了，她推門的手停滯了好長時間，才走進去。
「媽媽，你回來啦！」
媽媽推開小跑著過來迎接的賀佳敏，徑直走到哥哥面前，
「許思和，為什麼掛我電話？」
她語氣冷厲，在場的人都愣住了。
「我幫敏敏準備入職的事情，一時有些著急，你怎麼了，媽？」
媽媽鮮少對哥哥擺臉色，他也有些不知所措，為自己開解道：
「不就是許思薇又去警局了嗎，這丫頭還真不識好歹！好好和她說不聽，非得罵她才肯消停！」
「思薇她死了！」
「媽，你胡說什麼呢？」
哥哥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跌坐在沙發上，
「不就說了她幾句，至於這麼想不開嗎？」
媽媽聞言氣極，衝上去一巴掌接一巴掌的打在哥哥身上，
「你有沒有良心！你妹妹是被人活活打死的！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沒有一處好地方，衣服都被血染透了，我的女兒啊，走的時候該有多疼啊！」
她絕望的癱倒在地，眼神變得空洞，一旁的繼父和賀佳敏想要拉起她，被她拂開手，
「我想一個人靜靜。」
她進了臥室反鎖上門，哥哥看著她的背影，煩躁的捋了把頭髮，點了根菸去了陽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