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天之後,裴明修有一個月沒再來看過我。
或許他也厭棄我被別人碰過吧。
讓我意外的是,先來見我的,居然是越曦。
她穿著大紅色的儲妃大妝,戴著七珠鳳冠,華貴逼人。
「秦芙,今天本宮正式封妃,可是個值得慶祝的好日子,本宮特地穿的這身,你覺得好看嗎?」
我嗤笑一聲,「你就這麼愛撿人不要的垃圾穿?」
越曦聽到我諷刺她,卻反常的沒有惱怒。
她抬起手,示意身後的丫鬟把他們帶來的箱子開啟。
箱子被開啟時,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兒瞬間瀰漫在整個房間。
是新鮮的血液味道。
越曦似乎很開心,「秦芙,來看看,這大喜的日子,本宮也送你一件禮物。」
話音剛落,箱子被丫鬟摔到地上。
沒了黑色箱子的遮擋後,我看清了箱子裡的,越曦的禮物。
我只覺得渾身徹骨的冷,彷彿被看不見的野獸撕咬著,身體也開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我想喊,可張嘴卻是喑啞的嗚咽,怎麼也喊不出聲來。
哥哥……
是哥哥……
哥哥死了。
「秦芙,你哥哥死了,他死前還讓我給你帶句話,他說那天打了你一巴掌,是他對不起你。」
「秦芙啊秦芙,你害的秦國被滅,你哥哥也因為你慘死,你說,你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今日本宮封妃,太子哥哥問我想要什麼禮物,可我覺得,這個禮物該送給姐姐。」
「姐姐,喜歡這個禮物嗎?」
越曦說完,便揚長而去。
而我抱著哥哥的頭顱呆坐著,好像忘了自己是誰。
哥哥,你對不起我什麼呢?
是我對不起秦國,對不起父皇,對不起你。
我突然很想笑,笑著笑著,大滴大滴的眼淚砸在手臂上,燙的生疼。
裴明修啊裴明修,你為了哄越曦開心,便拿我哥哥的命做禮物麼?
好啊,好的很。
那這輩子,我便與你不死不休好了。
無非是互相折磨而已。
傍晚時分,裴明修來看我,而我還抱著哥哥的頭顱坐在地上。
他不敢直視我的眼睛,似乎是心有愧疚。
「阿芙,你別怪我,我這麼做也是逼不得已。」
我恍惚了一瞬,緩緩看向他的臉,「裴明修,你能放過我父皇麼?」
「求你,你放過我父皇,放過我哥哥的兒女和秦國百姓,我就任你處置,絕不再忤逆你。」
裴明修愣住了,他面色複雜,「秦芙,你怎麼會變成這樣?從前你從不屑於求人的,這不是我認識的秦芙。」
可,這不就是他想要的嗎?
他摧毀了秦芙的驕傲,折磨的她絕望崩潰,不就是想要她匍匐在他身下,求他垂憐嗎?
不,或許他只是喜歡征服那個高貴驕傲的秦國公主,喜歡羞辱她的剛烈倔強,再把她像禁臠一樣,玩弄於掌心。
我看著他笑的諂媚,「怎麼了,殿下,若你答應妾身,妾身自然對你言聽計從,這不好嗎?」
「不,秦芙不是這樣的!」
裴明修眼眸森然,涼薄的語氣中壓抑著怒氣。
下一刻,我的手腕突然被他拽住,一股蠻橫的力量將我扯向裴明修的方向。
脖頸被掐的生疼,讓我不得不仰起頭來喘息。
「秦芙,我要你心甘情願的被我征服,我要你愛我,我要你看著我抹滅你深愛的故國,子民,親人,即使如此,你還是得做一個只能取悅我的,一條狗。」
那晚,裴明修發了瘋似的折磨我。
我不明白,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太子之位,他應該是意氣風發的贏家。
可那晚在燭火下,我好似看到了大滴大滴的眼淚砸在燭臺上。
那是他的眼淚嗎?
可他又有什麼可難過的。
5
那天之後,裴明修常常對我忽冷忽熱,有時溫柔有時厭惡。
每每與我歡好後,他總是十分懊悔。
他嫌棄我被乞丐碰過,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慾望。
於是就變成了我蓄意勾引他。
不過我不在乎他的冷言冷語,我對他言聽計從,不過是為了那些還活著的人。
那時候我很天真,以為靠著男人的憐憫就能讓那些無辜的人活著。
卻忘了,裴明修是個永遠以利益為上的人。
他雖然成了太子,但是地位並不穩固,一邊要面對年老多疑的皇帝的猜疑,一邊又要警惕手足兄弟對太子之位的覬覦。
而被國師斷言的鳳命神女越曦,就成了他最重要的資本。
就連越曦也毫不掩飾的朝我炫耀,沒了她,裴明修就坐不上皇位。
所以當胡族可汗來求娶鳳命之女時,裴明修就算違逆皇帝,也要保護她。
胡族四十九部落一直和大齊,秦國,呈三足鼎立之勢。
如果還是以前,大齊自然不怕胡族。
可大齊滅秦國之時,自己也損傷了不少兵力。
眼下開戰,只有一半的把握獲勝。
那天,裴明修撫摸著我的臉說,「阿芙,真捨不得將你送給別人,但是為了我的大業,你且忍忍,不久的將來,我一定會接你回來。」
他要我替越曦和親。
我巴不得離開裴明修,所以我並未拒絕。
直到越曦來告訴我,除了要我替她和親以外,大齊皇帝還要用殺盡秦國人來威懾胡族。
「秦芙,真是謝謝你和你秦國替本宮解決這個麻煩了。」
不,不能這樣。
我瘋了一般的闖進裴明修的書房,質問他,「不是說會保住我們秦國百姓和我父皇的麼?裴明修,為什麼騙我!為什麼!」
我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怨恨,恨裴明修的殘忍,恨這萬惡的世道,更恨自己的愚蠢和軟弱。
裴明修只是沉默,「阿芙,我已經盡力了,你不能怪我。」
那天,是我第一次認識到面對權力,自己有多麼渺小。
原來,是國師說,讓和鳳命之女相剋的人代替她去和親,方才能解此次危機。
而我,就是和越曦相剋之人。
我不明白,越曦為什麼非要我去死不可。
明明我與她,並無仇怨。
為了讓我心甘情願去和親,裴明修答應我,會放過我父皇和哥哥的兒女,並且讓我遠遠的見了他們一面。
至於秦國,從那天起,將湮滅在歷史的長河中。
願意成為大齊的百姓的可以不殺,而誓死不從的人,被裴明修殺了乾淨。
他們的屍體被堆積在與胡族接壤的城池邊上,成了一座,宣揚大齊國威的,山。
6
去和親的前一夜,裴明修來到我屋裡,喝的爛醉。
燈火灰暗,他看著我的臉發呆,喃喃道,「阿芙,你會原諒我的對嗎?」
「我……我都是迫不得已的,只要我能登上帝位,我就會接你回來,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沒有回答,而是看著他那張臉,有些噁心。
原諒這兩個字,不應該由我說。
裴明修在我屋裡待了許久,直到越曦來找他。
越曦的臉色陰沉的厲害,「秦芙,你還真是厲害,你知道太子殿下喝醉酒後叫的誰的名字嗎?」
「是你的!」
「本宮來到這裡這麼久,還是第一次受到這麼大的羞辱!」
原來,裴明修來找我之前,曾與越曦歡好,嘴裡卻喊著我的名字。
看著殺我哥哥的人這麼被羞辱,我真是覺得暢快。
「太子妃謬讚了,能讓太子妃如此生氣,妾身真是覺得,不勝榮幸。」
我絲毫不覺得裴明修醉酒之後喊我名字是愛我。
他愛他自己,愛權力,愛美人。
他愛的東西太多了,那樣廉價的愛,我嫌髒。
那晚,裴明修被越曦用冷水潑醒,揚言我狐媚惑主,如果不處置我,她就上書皇帝,請求另嫁。
比起失去鳳命神女,處置我可太簡單了。
裴明修命人用了庭杖之刑,我捱了五十杖之後,終於昏了過去。
那天,我的腿被打斷了一條。
我被抬著上了和親的轎子,再也沒見過裴明修。
剛到胡族地盤時,拓跋彌加就把我丟去了軍妓營。
他們從來不信什麼鳳命之女,女人對他們而言,只是玩物。
胡族可汗把我賜給了他,可他早就已經娶了妻子,有了許多妾室。
我對於他而言,只是個玩意兒罷了。
我在軍妓營待了三天,沒人敢碰我,因為我到底是大齊送來的,沒有胡族可汗允許,他們不敢。
直到半個月後,胡族可汗才告訴拓跋彌加,我的真實身份,是秦國的公主。
拓跋彌加對我來了興趣。
因為在我秦國還未滅時,拓跋彌加曾經帶重禮來秦國求娶我。
彼時,高高在上的小公主不喜歡粗獷的男人,她偏愛的是玉面郎君。
那次,被我一通羞辱之後,拓跋彌加負氣而走。
現在,我不再是秦國公主,只是一個被大齊送過來的,玩意兒。
他恨我當日之辱,折磨了我三天三夜後,讓我做了他的妾。
可,他卻允許胡族計程車兵肆意進入我的營帳。
而我,早就已經無所謂了。
早在越曦讓乞丐侮辱我時,我就已經不是公主了。
我活著,只是為了那些還活著的人。
或許,如果死了,對我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7
只是我沒想到,裴明修居然真的下旨召我回大齊。
拓跋彌加發洩完後,將聖旨丟在我身上,「五日後,大齊皇帝會派人來接你。」
我拿著聖旨,看著拓跋彌加的背影,小聲說了句,「謝謝。」
謝謝他治好我的腿,謝謝他能保我一命,謝謝他肯為被大齊殺死的秦國將士百姓收斂屍身,立下衣冠冢。
即便他把我當個玩意兒,我也感謝他。
我拿著聖旨,有些開心,又有些害怕。
不知道父皇現在如何了,還有哥哥的兒女,想來已經五六歲,會認人了。
可,我又怕見到裴明修。
見到他,我會很噁心。
可為了見到我日思夜想的親人,我必須回去。
大齊使團來接我那日,拓跋彌加罕見的來送我。
他眼眸幽深,看不出情緒,只是聲音有些沙啞,「公主一路保重,若能再見……罷了,公主,別再回來了。」
「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說罷,拓跋彌加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很久,突然意識到,我在他身邊三年了,從未有一次,喊過他的名字。
「拓跋彌加。」我忍不住喊出聲,聲音很小。
他的背影頓了一下,又繼續朝前走,沒有回頭。
半個月後,我終於到了大齊,迎接我的,是封貴妃的聖旨。
我就這樣被帶進了皇宮。
裴明修是在我回宮後的第二天來的。
他似乎很憔悴,雙眼通紅的看著我,卻不敢上前。
「阿芙,你……你過得好嗎?」
我看著他笑,「裴明修,我想見我父皇,和我哥哥的兒女。」
裴明修臉色一僵,「他們,他們不在皇城,過些天我讓人安排你們見面。」
我點點頭,無視了他,繼續站在院子裡發呆。
恨他嗎?
恨。
可時間過去,我反而知道了,恨不能讓我得償所願。
我想要父皇好好的,讓在大齊生活的秦國百姓好好的,這些願望,恨並不能做到。
所以我坦然接受了封貴妃的聖旨。
裴明修想把我當什麼養都無所謂,畢竟他現在是皇帝了。
他已經登基半年了,是大齊說一不二的掌權者,他想要什麼,誰能阻攔呢?
我只有順從。
封貴妃的那天,我見到了當今的皇后,越曦。
除了我,這後宮,只有她一個人。
聽說登基時,裴明修承諾她,為她空置後宮,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不過半年,裴明修便違背了對她的承諾,封我為貴妃。
想來,她一定是更恨我了。
裴明修一連半個月都宿在我這裡後,她終於忍不住了。
她來了我的宮殿,目光陰鷙,很是憤怒,「好啊,秦芙,你身為嬪妃,卻魅惑君王,該當何罪!」
我嗤笑一聲,「該當何罪?皇后娘娘定吧,反正無論臣妾說什麼,娘娘都必定得出這口惡氣不是嗎?」
越曦看了我許久,卻突然笑出聲來,「秦芙,你以為他為你違背對我的承諾,甚至不顧群臣反對,接你回大齊,封你為貴妃,是愛你嗎?」
「你還不知道吧,在你離開大齊去胡族那一天,你的父皇,你的侄子侄女,都被他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可憐你還要被他困在深宮裡,像狗一樣伺候他!」
我愣住片刻,忽而轉過身死死盯著越曦,咬牙切齒道,「你胡說!」
「他答應我的!我走之前還見過我父皇的!」
不可能!不可能的!
這三年,裴明修每年都會派人告訴我父皇的訊息,偶爾還會拿著父皇的舊物送給我。
我瘋狂的壓抑自己的理智,陡然喉間腥甜,猛地吐出一口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