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性格天真爛漫不假，但很早就明白狐女的命運。
有些人不認命的方式是【胡來】，美其名曰：反抗命運，實則做著放縱內心之事。
殺人越貨，修邪法，採補他人。
而有些人不認命的方式是【找靠山】，既然狐女的命運一早就被註定，那就找一個真正的天命之人依靠。
在蘇嬋兒的血脈記憶中，有不少精彩豔豔的狐族前輩修成正果。
可在他們之後，狐族的命運並沒有被改變，反而因為孕育出這麼一位大能耗盡族中氣運。
原因也很簡單——族群。
獸類和人族到底還是不一樣，人族剛出生很孱弱，但隨著年齡增長，不需要做什麼便可以擁有基礎智慧。
有人族本身的原因，也有社會結構的原因。
哪怕是鄉野不識字的老農，在社會體系的薰陶下也有很多基礎常識。
而人族的另一個優勢才是獸類可望而不可及的。
讀書人！每個城鎮都有讀書人，且最少有一到兩個願意教學生的先生。
就這麼說吧，讀書人那些各家各派的思想學說，隨便拿出一個在狐族內部貫徹，都足以改變這個族群的命運。
若是能保證族群后輩各個都有靈智，再搭配思想學說的貫徹，很快就能形成一個新的社會體系。
而這樣珍貴的思想學說在人族內部太多了，竟然要為了能貫徹下去而互相打架！
乞丐能天天吃飽粗糧饅頭已經是謝天謝地，富人那邊，他們的食物竟然會自己進化，然後互相競爭，就為了能被端上飯桌。
乞丐就是獸族，富人就是人族。
這是整體，並不指某個人。
良久的沉默後，陸凡坐在蒲團上，輕輕揮手示意蘇嬋兒起來，不需要一直行大禮跪著，道：“起來和我講講你的出身吧。”
她應了一聲，起身，很是乖巧趴在陸凡腿上，緩緩講述自己的故事。
與此同時，陸凡眉心神目張開。
被神秘金光照射，饒是她有前朝護國神器碎片也無濟於事，昏睡過去的同時現出真身。
一隻賣相極佳的白狐。
而陸凡本人也看到很多資訊，並不僅僅有蘇嬋兒的塵緣往事，還有她的族群。
“緣份來了.”
蘇嬋兒所在的族群太弱小了，之前孕育出很多個優秀前輩，但最終他們都棄族群而去。
一句話撂下——沒開啟靈智我怎麼管？
研究如何給族群集體開智要耗費數代人心血，這些前輩不可能消耗自己寶貴的精力幹這些。
唯一有作為的是某一代狐女。
她曾和一位正一教的弟子有些俗緣，期間瞭解到正一教有一種特殊的傳承製度。
天師度！
沒有實體，以神秘的手段傳承，上一代飛昇後，下一代天師可以繼承裡面的力量。
一步登天，至少在戰鬥力方面保證了天師的超然地位。
後來那位正一弟子陽壽結束，聽從教內安排去地府做了一個七品文官，任期滿後，可憑藉功績與正一教再續前緣。
狐女也重獲自由身，返回青丘苦心鑽研，最終模仿天師度的理念創造了一個半成品。
臨死前凝聚一身血脈精華注入容器，下一代狐女可以接受傳承。
代價是自己沒有下輩子了，且傳承途中會有很多損耗。
但總好過啥都沒有。
按理說這是一個相當不錯的手段，可饒是如此，中間也出現過斷層。
人活著的時候都不相信下輩子，臨死前沒得選了，都會不約而同把希望寄託在下輩子。
————萬一我下輩子能找回這輩子的記憶，重活一世呢？
導致斷層的那位狐女也是這麼想的，她有沒有找回記憶不知道，但族群卻因她損失太多。
孕育一個狐女，代價是消耗族群幾百年的氣運。
如果不能反哺族群，那就等於在族群身上割了一大塊肉跑路。
之後，蘇嬋兒的太姥姥一咬牙一狠心，強行改變血脈精華的傳承方式，變成固定的血脈傳承。
族長一脈要保證獲得傳承的族人一定會反哺族群，不能再出現攜款跑路的情況。
原本是誰血脈最純淨誰能繼承精華，人人都有機會，儘管渺茫。
這下直接成了家傳的，自然引起族人不滿。
最後族群四分五裂，只剩下一群老弱病殘留下。
也不是自願留下，而是離開的那批根本看不上她們。
就這樣一直到蘇嬋兒的姥姥出世，她預感這樣下去吃棗藥丸，便狠心跟著大靖參與造反。
對，就是造反。
跟著太祖打天下，成也危險，敗也危險。
不過這位姥姥長袖善舞心思通透，在分配戰利品時她沒提要求，選擇默默離開。
原本是可以謀劃一個世襲罔替的山神之位的。
蓋因她有窺探天機的本領，明白大靖初代皇帝會以國運鎮壓超凡，屆時凡間正神不受香火供奉，只有天上的正神和祖宗神才有資格接受供奉。
這可不行，前期沒有香火供奉的山神之位她不敢要，起不到庇護族群的作用。
不過她走的時候，悄悄帶走大奉鎮國神器代表【智慧】的碎片。
這碎片算是一個身份證，以血脈傳承的方式繼承該物件後可以獲得一次龍氣洗禮，悟性大增，同時自帶遮掩自身本體功效。
這也是姥姥的高明之處，她期望從根源上改變族群。
可惜龍氣這東西天生自私霸道，只給兩代人洗禮，之後就要效忠皇朝才行。
後來姥姥察覺到六天故氣開始氾濫，明白馬上就要開啟人間供奉，便開始著手讓女兒入宮，準備謀劃山神之位。
奈何蘇嬋兒她娘實在不爭氣，為了一個讀書人捨棄內丹，最後也沒能救得情郎。
雙雙殞命，留下腹中胎兒倖存。
姥姥去晚一步，只能破開女兒的肚子，救下僥倖存活的蘇嬋兒。
之後她按照慣例求天賜姓，結果得了個【蘇】姓。
但凡有點傳承知識的人都知道，狐狸姓什麼都行，偏偏不能姓蘇。
就像白蓮搭配什麼都好，就是不能搭配【聖母】。
姓蘇的狐女天然被龍氣所排斥，好在永興帝還算有節操，念及舊情沒對蘇嬋兒揮刀，只是把她攆到五雷觀。
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金光散去，蘇嬋兒也從狐狸重新轉變成童顏巨的尤物。
她一臉懵懂揉了揉眼：“啊呀，老爺，嬋兒睡著了。”
神態嬌憨可愛，搭配她那尤物身材，看得人心裡忍不住冒火。
“沒事，以後多注意休息。”
陸凡笑著捏了捏她嫩滑的小臉蛋。
蘇嬋兒臉上瞬間騰起兩朵紅暈，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他，好像會說話。
“老爺”她有些害羞，內心有些衝動，但不知道那是什麼，更不知道該如何表達。
純真到極致的小傢伙，偏偏天生媚骨，就是柳下惠來了也把持不住。
然而陸凡有平衡之力，只有他本人心動，情才會動。
此時蘇嬋兒還不足以讓他動情，唯一觸動內心的是【出生經歷】。
兩人有些許相似之處，那就是都曾在母親肚子裡僥倖存活，最後被刨出來。
這種母親已死，胎兒未死的情況，能活下來真的是老天爺賞臉。
有緣再加上內心被觸動，陸凡當下也不再猶豫，拍拍蘇嬋兒的後背讓她起身。
“撤掉那碎片顯露本體吧。”
“嗯。”
蘇嬋兒心頭明悟，強忍著羞恥扔掉護國神器，是一個只有巴掌大的鐵器碎片。
她羞恥是因為顯露本體，在她【人性】的世界觀中，顯露本體等同赤身裸體。
隨著護國神器碎片離體，蘇嬋兒消失不見，化作一條蜷縮在地上的白狐。
她‘嚶嚶嚶’叫了兩聲，好似在撒嬌，同時也表達自己羞恥的內心。
見狀，陸凡有些哭笑不得：“你確實不適合當狐狸，還是當個人吧。”
獸族從不以赤身裸體羞恥，生來是什麼模樣就是什麼模樣。
哪像蘇嬋兒這般，竟然會因本體沒穿衣服而害羞。
旋即，陸凡準備燒渡蘇嬋兒。
這次不需要從外發動燒渡之火，直接透過雲篆天書施為就好。
意念一動，一股可以焚燒一切因果的神火在蘇嬋兒靈魂深處燃起。
不可避免的，她發出一聲痛苦的慘叫：“老，老爺，疼！”
陸凡沒說話，意念持續，並且火力全開。
這下，蘇嬋兒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攤在地上微微抽搐身子。
“只有燒渡才能讓你享受我的氣運庇護。”
“但如果你放不下，那就只能捨棄毀肉身，你就再也當不成人，以白狐靈體形態成為我的護法靈。”
不是燒渡可以幫助人放下，而是他們放下後，才能在燒渡神火中保留肉身。
神火最重要的功效也不是賦予對方神異，而是燒光他們的因果！
哪怕有潑天的罪孽業力，只要願意歸順陸凡，他都可以用神火燒去因果，但那種是沒有肉身的。
當年王靈官先是被薩祖以飛火符打的只剩陰神，命數所致，有機會上天去告御狀，之後一直以陰神之軀跟著薩祖。
再後來拜入薩祖門下同樣也沒肉身，用道教神術加護神魂，算是念了咒才有實體。
直至薩祖飛昇上天后，那些被他燒渡過的護法神也跟著一起上天，領了神職，凝聚神軀。
截至目前，被陸凡燒渡過的人都是放下塵緣往事，所以才保留了肉身。
空空只剩和白蓮教的仇恨，恰好陸凡也跟白蓮教有仇，故此能行。
白霜很早就明悟一切，自然也行。
黃十三、敖心、袈裟更別提了，這三位就是從死劫中被陸凡救下的。
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哪裡還有什麼塵緣往事可言。
反觀桃夭是最難放下那一個，上千年都沒想開，最後還是薩祖下凡點化她。
要不是為了讓陸凡積攢自己班底，薩祖根本不會搭理她。
蟠桃根所化的精靈又如何，老爺子手頭啥好東西沒有。
家裡大人給的好是好，但總有股【被盯著】的感覺，不美
還是自己的班底好，慢慢培養起來，做為一個小家庭的大家長，陸凡也有了責任感和成就感。
此時，燒渡之火已經從蘇嬋兒內景洩漏，開始灼燒肉身。
然而靈魂還未燒渡成功，這說明她還沒真正放下。
陸凡並不著急，優哉遊哉，看不出一絲擔憂。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強扭的瓜不甜。
倒是在門外候著的桃夭察覺到，心裡暗暗有些焦急。
蘇嬋兒是個好姑娘，她一定會成為陸凡的助力，如果就這麼失去肉身太虧了。
一念至此，她咬牙探進去身子：“嬋兒.”
瞪——
陸凡抬了抬眼皮子。
後者頓時不敢說話了，咬著嘴唇，用哀求的目光看他：“老爺~”
有些事是需要引導的，也可以稱作點醒。
桃夭本人就是被薩祖點醒，這才下定決心【找回內心】。
“沒事，她能行。”
陸凡揮手打出一道鎮字訣，堵住桃夭的嘴不讓她說話。
在神目中，他可以清晰感知到蘇嬋兒這一脈的執念有多強烈。
生存！
不求血脈昌盛，不求族人實力通天，僅僅只是生存下去。
越是簡單的渴望越執著。
一代代族人的執念都揹負在血脈中，以血脈相承的方式傳遞下去。
獲得力量和好處的同時，也被這執念枷鎖束縛。
如果蘇嬋兒不能自己打破這枷鎖，那她還是當個護法靈的好。
陸凡依舊會念及香火情分，想辦法給她的族人找一片棲息地。
五雷山看起來就很不錯，雖然資源枯竭，但這對他而言不是問題。
不能用法術讓一座山活過來，但他可以用別的手段。
開山闢路，差人搬運各種肥料滋養土地。
沒有足夠的土壤就運土填山。
有了棲息地還需要庇護，否則的話，狐女隨便魅惑一群有錢的財主不就行了。
力量不是最終依靠，堅挺的靠山才是。
白鶴大聖很強，妖族牛大聖很猛，可他們終究比不過一整個道教的勢力。
這群妖族大聖本身就和道教站在對立面，尋求他們的庇護等同於和道教站在對立面。
反之，加入道教卻不代表和他們為敵！
這就是正統的優勢所在。
以上這些陸凡都能做到，蘇嬋兒也明白，只是心裡放不下。
執念就是這麼可怕，就是這麼無解。
它沒法條件，不是說解決問題就算化解執念，那根本不是放下！
在解決問題之前放下，那才是化解執念。
不解決問題放不下執念，放下執念就要做好放棄解決問題的準備。
同時，這一切還都建立在【在乎】上，只有在乎才能形成執念，若是不在乎壓根也形不成執念。
這種無解的難題，別說蘇嬋兒，就是修道多年的道士也不見得能放下。
燒渡之火已經燒光蘇嬋兒的皮毛，開始逐步焚燒她的肉身。
等到入骨後，就算陸凡想收手也不可能了。
這時，蘇嬋兒拼盡全身力氣睜開那雙狐狸眼，看到坐在蒲團上的陸凡，又看到站在他身側的桃夭。
她張了張嘴，似乎要說什麼，卻發現聲帶已經被燒壞，無法發出聲音。
“我我要死了嗎？”
彌留之際，她的意識回到和姥姥最後一次對話。
姥姥說，先留在皇宮吧，機會肯定比在外面多。
當時她不明白這背後的含義，只當是姥姥也覺得束手無策，走一步看一步。
現在回想起來，以姥姥的心智怎麼會出現走一步看一步的想法。
“原來姥姥她”
她根本不想讓蘇嬋兒揹負這些，只是礙於血脈傳承不得不揹負。
自從蘇嬋兒得到【蘇】這個姓氏後，姥姥就已經明白一切的緣由。
蘇嬋兒要進宮當妃子，偏偏得了個蘇姓。
這本身就是天意，是在暗示她不可以走這條路。
如果執意要違逆天意，下場無非是兩個。
一，身死道消。
二，深受皇帝寵愛，最終大靖王朝重蹈上界商朝的覆轍。
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大靖若是滅亡，那蘇嬋兒所在的族群豈會有好結果？
改換江河日月後，大靖敕封山神之位還能是正統嗎？
這一刻，蘇嬋兒終於想透一切，思維落在敖心身上。
敖心曾經擁有過的就是她最想要的。
可她那樣善良的河神竟然也遭受如此苦難，最後還是陸凡出手才得以存活。
蘇嬋兒的目光再度落在陸凡身上，霎時間明白了很多。
區區山神根本靠不住，還得是道爺靠譜！
“她想通了。”陸凡輕聲說了一句，實則內心也是長舒一口氣。
不是非要逼著蘇嬋兒和族群扯清干係，老死不相往來。
放下不代表漠不關心，而是不能為了族群而活。
燒渡之法是薩祖給陸凡準備的【班底培養法】，經過燒渡的存在，不論修為如何，將來一定能跟著他飛昇上界。
眾所周知，肉體凡胎重如泰山。
燒渡之法本質上還是以渡化護法靈為核心，若是想留下肉身也可，就是要求很高。
從修道的層次上來說，心有執念根本不可能真正入道。
蘇嬋兒就這麼帶著執念，將來陸凡飛昇時非但不會跟著走，反而會牽絆他。
薩祖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如果放不下執念，下場就是被焚燬肉身，以【靈】的方式追隨陸凡。
此時，燒渡之火烘然雄起，徹底將蘇嬋兒吞沒。
陸凡和桃夭沒有擔心，這是必然現象。
現在只需要等，等到徹底化為人形的蘇嬋兒從火焰中重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