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鍾垂下眸,好像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言盡如此,你若不信,就去問陛下吧。”他最後說道,坐在座椅上,閉上了眼。
謝昀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望著蘇文鍾滄桑年邁的容顏,雖然滿心怨懣,但是過往的一幕幕還是不由自主在他腦海中浮現。
他回想起蘇子霄小時候,因為背不會書捱餓,半夜和自己一起去偷雞腿吃的情景;
想到蘇文鍾偶爾心血來潮,教自己寫字的時候;
還有自己考上狀元時,蘇守成到處炫耀,說他的書童成了狀元,一定要苟富貴勿相忘......
回憶如過眼雲煙,雖然都是苦的,可是在最苦的時候,總還有細微的光從縫隙透進來。
蘇文鍾最後的話,讓謝昀腦海中閃過一道精光。
他為什麼要提,陛下。
他給自己的理由是希望自己能護蘇子霄平安,為了蘇家未來才如此對他,可這,和皇上有什麼關係?
謝昀盯著蘇文鍾,說道:“讓我活,是皇上的旨意。”
蘇文鍾渾濁的雙眼剎那間睜大,失聲道:“你怎麼——”
謝昀見到他如此反應,沒有再說任何話,轉身,走出了蘇文鐘的書房。
他似乎,知道了答案。
遠處,宋執持劍走來:“謝侍郎聊完了?”
謝昀道:“沒一句真話,沒什麼可聊的。”
宋執召集禁軍:“既然如此,那我便依聖旨,將蘇文鍾他們帶走了。”
謝昀眼神一黯,開口道:“謝某稍後會入宮面見陛下,替蘇文鍾求情......大機率,他還能活著,所以宋統領,在刑部出稽查結果之前,別讓他出事。”
宋執微微一怔,隨即拱了拱手:“多謝謝侍郎提醒。”
謝昀深深的看了宋執一眼,然後抬起頭,看向遠山如黛,縹緲無垠。
宋執會讓自己提前見蘇文鍾,還態度如此客氣,不是被自己說服,而是因為他忠於皇帝,而皇帝看重自己;
蘇文鍾會在厭惡自己的情況下仍舊撫養政敵的嫡孫長大,不只是想給他的嫡孫蘇子霄找個靠山安排後路,也不是怕顧承鸞找麻煩。
顧承鸞去世的太早了,老侯爺既然將自己交給了蘇文鍾,也就不會再多管閒事。
蘇文鍾讓自己安穩長大,是因為......這是皇上的旨意;
在最初的時候,自己考中進士那一年的春闈,是由當時的太子,現在的皇上主持,從那時起,皇上便開始幫他;
他能順利為謝家平反,能一直上書開辦女學而不被彈劾,甚至能成為先帝欽點的狀元,也許其中都有皇上的手筆......
謝昀是個自視甚高之人,但他絕不認為,皇上一直保護他......是因為他的能力。
若皇上如此做,真的只是為了收買人心,而自己是他看重的朝臣,那為何這麼多年來,皇上沒有朝自己索取過任何東西,彷彿一切,只是他隨意為之。
答案,在天上。
答案,是什麼?
還有謝家人活著?亦或者是祖父臨死前求了太子?還是謝家有人與皇帝有私交......一個個懷疑被他自己否定。
然而,他是沒辦法像詢問蘇文鍾一樣去質問一個皇帝的。
謝昀走出蘇府,看見禁軍中押著的人,腳步一頓,垂下了眼眸:
“子霄。”
蘇子霄已經被卸去了戰甲和兵器,一身黑色長衫,高大的身體有些佝僂,頭髮凌亂,雙目失神的望著前方。
兩名禁軍一左一右看守著他,他站在蘇府門口,眼睜睜看著自己家宅內,一個個蘇家人被禁軍押送出來,耳邊是僕人的痛哭與哀嚎。
“謝昀,”蘇子霄望著謝昀,眼眶漸漸轉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再也不能領兵打仗了,在顧瀾他們回京那時就知道了。”
謝昀垂著眼,避開蘇子霄看自己的眼神。
他曾在收集蘇家罪證的時候,眼前短暫浮現蘇子霄的眼,可最終理智還是戰勝了他跟眼前這青年之間多年的交情。
“蘇家不是被判滿門抄斬,你若無罪,刑部自然會還你公道。”謝昀輕輕地說。
蘇子霄攥緊了拳,牙齒咬得咯咯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