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懷霜，我問你，這五千年來，你有沒有後悔？
記不清了，我在這世界上彌留太久了，看過太多的風景了，時間於我而言就像是奈何橋下的河水一樣，一晃而過。我接近麻木地活在這個世界上，但我不能離開，因為我在找一個人，一個……我對不起的人。
我誕生於天地，無父無母，汲取戰場上的血液與屍體的養分幻化為妖，我是一株誕生於蚩尤黃帝大戰時的黑白並蒂牡丹，只依稀記得我化形成人的時候是唐代永徽六年，我最常看見的就是屍海一片的戰場。
在那之前我是飄浮不定的，就像是一縷風一樣，飛到哪就是哪，直到我遇到了一個人。
武修。
人類的世界總是征戰不斷，世界被割裂成一個又一個小城，為了金錢、名利和地位，那些上位者指使著他們的權臣去交易往來，甚至是拓展疆土。
我靠吸食死人的血液和養分修煉成人，所以我經常遊走在一些邊境地帶吸食屍體。做為妖來說，好像天生就會不斷修煉不斷變強，我也不例外。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修。
他是一個很帥氣的將軍，也是一位天生的領導者，我見過很多人，也見過很多面軍旗，但我獨獨忘不了他在戰場上鼓舞著士氣，坐在馬上扛著一面大大的武字，一人帶著千軍萬馬，奔向敵軍的樣子。
我看得有點愣了，饒是現在，我也還是記得那一抹鮮紅的披風在風中鼓動搖曳，甚至繡布被吹起鳴出的聲音，比兵矛碰撞聲還要響亮尖銳。
我忘不了他，所以我第一次從屍橫遍野的邊境來到京城，我穿上繡著金牡丹的圓領袍，京城裡比我想的要熱鬧，我受不了活人的氣味，但每每想到這是他生活的地方，我便不覺得有什麼了，我想我是愛上他了。
我穿梭在熙攘的人群裡，我聽一些妖怪同伴說過京城的熱鬧，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街上有賣糖人果子，有賣髮簪琉璃，還有瓜果蔬菜，到處都是吆喝叫賣聲，原來，他每天都身處於這種熱鬧裡。
可能愛一個人最先感受到的就是自卑吧，那一刻，向來睥睨萬物的我，居然在這鬧市感受到一絲的迷茫與孤獨。
我像個偷窺者一樣天天偷偷跟在他身後，跟著他進進帳，跟著他上戰場，跟著他同榻而眠，我本以為這樣我就會滿足，直到一次他的凱旋。
我照常悄悄地混入了人群，與那些圍觀的人一樣用敬仰的眼神看著他。突然，人群不知道哪個大膽的姑娘往他懷裡扔了一個繡球，人群轟然，同時跟著一起驚訝的我，心中同時也燃起一股無名的貪念與嫉妒。
我不想讓別人靠近他，我想得到他。
於是我用了一個辦法，在他下一次出征時，我扮成被敵軍挾持，全家上下都被凌遲死亡的可憐女孩。果不其然，我正義凜然的將軍收留了我，這是我第一次可以不用偷偷摸摸在角落看他，而是能夠正大光明陪在他身邊。
我自負美貌無雙，我日日夜夜衣不解帶地照顧在武修身邊，我的大將軍比我想象中的要矜持不苟，也是個榆木腦袋。我為他做了這麼多，甚至擔心他處理軍務到深夜身體虧空，所以在小廚房熬煮了一碗帶著肉糜的粥送到他軍帳裡。
夜晚燈跳躍著，在帳布上撲閃撲閃著，讓軍帳裡的燈昏黃幽暗。我看著他如斧劈刀削的臉龐有些愣神，手裡端著粥一動不動站在軍帳門口。他像是感受到什麼，抬起頭來，問我為什麼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我察覺自己的失態，端著粥上前去，將粥放在他手邊:“我看到將軍帳裡的燈一直亮著，怕將軍又批改軍務忘了歇息，所以過來提醒一聲。”
他的神色柔和了不少，我貪戀著他的溫柔，上去把粥放在他手邊，見硯臺裡的墨已經臨近乾涸，我主動和他說:“將軍，我來替你磨墨吧？”他似乎頓了一下，也許他想說這樣不合適，但他眼中思緒萬千之後，終究還是應了下來。
我和他回了武府，我坐在他的馬上，與他同乘一匹馬走在熱鬧繁華的京城時，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我本來與那些頭上纏花的女人一樣每次都會站在下面仰視我的心上人，但這一次我卻坐在了她們最想坐的位置。
那些眼睛裡有妒忌，有羨慕，有不甘，有打量，卻讓我的心裝得如此的滿。
所以我一頭撞在了南牆上，即便我知道人妖殊途，但能夠與武修共度百年大好風光，此生便也值了。
後來武修回朝面聖時，我才知道他做了個一個一直沒有告訴我的決定。他將我安頓在府上，寬慰了我幾句之後就入朝面聖了。
就在他面聖後的兩個時辰後，一封聖旨就被大內總管親自帶到了將軍府。
“民女懷霜何在？”
懷霜是我的名字，我沒有姓，只有名。
但當時我怎麼都想不到這封聖旨是幹什麼用的。因為我的將軍看起來一點喜歡我的意思都沒有，我還以為等到他的告白，還要很長一段時間，所以我僵硬著肢體跪下接旨:“民女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孤女懷霜賢良淑德，衣不解帶照顧徵夷將軍武修有功，朕倍感欣慰，此乃一大佳緣是也，特封懷霜為封城縣縣主，與徵夷將軍喜結連理，賜婚二人，擇一佳日結婚，欽此。”
嗡地一下，我的腦袋像是突然斷了一根弦一般，聖旨裡的字被這個太監一字一句字正腔圓地念出來，每一個字我都認識，但卻讓我有些失語了。
我愣了很久，直到一旁的侍女輕聲提醒了我一下，我才抖著手上前接下聖旨:
“民女遵旨。”
我揣著一顆七上八下的心在家裡等著武修回來，我不知道這是皇帝的命令還是他親自請求的賜婚，如果他不願意呢……是皇帝怕功高蓋主所以找了個由頭讓她嫁於武修為妻，那武修會不會怨恨與她。
我設想著所有的可能性，坐在前廳絞著帕子等待著班師回朝的武修，心中是憂喜參半。就連旁邊武修的母親都忍不住寬慰我說嫁給他兒子並不吃虧。
是過了大概半個時辰，武修滿面春光地回來，我與武修母親一同上前去迎，他問:“聖旨應該早就到了吧。”
我不敢多說，訥訥地應下，他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一般紅了耳根，嘴也變得結巴:“你，你放心好了，既然嫁給我，便不會讓你受委屈，不知你是否願意，但若此次我回去，再求賜婚的話就不方便了。”
“是你要求皇帝賜婚的？”我反問他，他頷首說道:“是，懷霜，我……喜歡你，以後你能夜夜為我補破衣，為我做一輩子的粥嗎？既然你沒有了家人，那我和母親往後都是你至親的親人。”
我從未覺得沒有家人是一件多麼值得傷心的事，我向來獨來獨往慣了，但我看著我的將軍緊張又帶著光的眼神，竟然有些期待起，擁有家人，不必要四處漂泊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