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直吃到太陽偏西,一席人方才散去。小馬老闆回到店裡,從賬房那裡支取一百塊大洋,交給王阿姨。
這會兒,王阿姨已喝得滿臉通紅,卻不忘推辭一番,而後揣起大洋,囑咐外甥女一些聽話曉事之類的話,樂顛顛地去了。
打發走王阿姨,小馬老闆又喊來人力車,拉上小柳青,到了西川路的后街,在一條弄裡,開啟自己新租下的屋子,讓小柳青進去。
“這是哪裡?”小柳青明知故問。
“新家呀。”小馬老闆媚笑著說道。
“幹嘛不在自己家裡?”小柳青問道。
“王阿姨難道沒跟儂說過?”小馬老闆停下笑來,換上一副君子臉,一本正經問道。
“說什麼啦?”小柳青一臉迷瞪地問道。
“阿拉還沒完婚呢。要是先納一房妾在屋裡,將來再要找一個好人家的姑娘,就不容易了。”
小馬老闆涎著臉解釋道,“阿拉和王阿姨說好了的,先在這裡租一間屋子住,待阿拉完了婚,再納儂為妾。到了那時,咱再搬回家去住。”
小柳青聽了,故意裝出不勝酸楚的模樣,眼角里涔出幾許淒涼,嘆了聲氣,沒置可否。
小馬老闆畢竟是生意人,看出小柳青的心思,趕緊從懷裡摸出四十塊大洋,塞進小柳青的手裡,說道,“這是儂的月錢,也是事先和儂阿姨說好了的。往後生意好了,阿拉再給加些。”
到底是在演戲,片刻不快之後,經小馬老闆的幾番討好,小柳青很快恢復了平靜。
這一 夜,小柳青放出手段,把小馬老闆弄得欲仙欲死,真個兒銷魂,徹底發 洩了身上的火力。
這小馬老闆雖說平日裡,也沒少逛窯 子,卻對女人的底細,知之甚少,再加上小柳青略施手段,他便真以為自己納了個“未婚寡”的黃花閨女,滿心裡得意。此後,小馬老闆真的不再沾花惹草。
小柳青年齡雖小,卻是風 月場上的老手,能征慣戰,不出幾日,就把小馬老闆降服得熨熨帖帖,隔三差五,止不住地往小柳青身上砸錢。
小柳青也很快脫去了新來時的孝服,換上了花梢的時裝,離家前摘下的首飾,小馬老闆也漸漸又給置辦齊全。
日子過得舒舒服服,順順當當,小柳青也和鄰里的女眷們廝混熟了。
轉眼半年過去,冬天到了,臨近年底,家家戶戶都忙著辦置年貨。上海灘上的風俗,每到元旦,都有乘馬車外出兜風的習俗,名曰“兜財神風”。乘車兜風的女眷,總要時裝新靚,爭奇鬥豔。這期間,也正是一年當中,店鋪生意最紅火的當口。
一日,小馬老闆打烊回家,白天裡生意興隆,心情頗佳,吃過小柳青做的飯菜,不待小柳青收拾完碗筷,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就要行事。不料小柳青卻頗顯勉強,推脫道,“活兒還沒幹完呢,哪有心情?”說著,冷臉愁眉地去收拾碗筷。
小馬老闆似乎感覺到些什麼,嬉笑著問道,“寶貝,儂哪裡不舒服了?”
這一問不打緊,卻激怒了小柳青,洗碗時弄出的聲響,比平時大了不少,帶著哭腔大聲回應道,“阿拉哪裡不舒服啦?平白無故的就說氣話來咒阿拉。”
“可是,阿拉明明覺著儂不高興咧。”小馬老闆輕聲說道。
“哪裡不高興啦?”小柳青冷言冷語道,“左右鄰居家的姐妹們,這些天都在講元旦‘兜財神風’的事,獨獨阿拉卻不敢講,哪個會高興起來嘛?”
小馬老闆聽罷,放下心來,嬉笑著說道,“阿拉還以為出了嘛子事,兜個財神風,算個什麼事?儂就去就是啦,阿拉給儂錢,去僱馬車。”
“得了吧,儂不怕丟了門風,阿拉還怕丟臉呢。”小柳青不冷不熱地說道。
“瞧儂說些什麼話?”小馬老闆說道,“別人家的女人可以去‘兜財神風’,阿拉的女人哪一樣比她們差了?偏偏就兜不了財神風?”
“哪一樣不比人家差?”小柳青冷笑一聲,說道,“得了吧,阿拉才不敢去和人家比呢,真要去比,阿拉恐怕還不如人家的腳板泥。”
“儂越說越走樣兒了,”小馬哥也生了氣,放大了聲音,“好歹阿拉也是有身份的人,自打儂到家裡來,也沒少給儂添置衣飾,現在儂卻講出這種話來。”
“添置新衣飾?”小柳青反唇相譏道,“虧儂張得開口,儂給阿拉買的那些衣飾,還不如人家的半隻兜呢。”
“不如她們的半隻兜?”小馬老闆不服氣,他知道,小柳青剛才說的“兜”,指的是眼下上海灘上流行的帶有珠寶裝飾的女帽,便問了一句,“阿拉問儂,那一隻兜,多少錢?”
“哼,”小柳青又冷笑了一聲,說道,“鑲鑽鑲寶石的,阿拉就不提了,提了會嚇著你,就是一般人家的女子能戴得起的六線脂珠兜,少說也得四千多。”
小馬老闆聽了,倒吸了一口冷氣。雖說眼下生意正紅火,可這節骨眼兒上,也正要大筆流動資金吃貨,一下子從哪裡搗騰出這筆錢去買六線珍珠兜?思量了一會兒,沒了主意,只好一個人鑽進被窩。
小柳青看出小馬老闆有些作難,也不再言語,自己另取過一床被子,背朝著小馬老闆,獨自睡下。
一早起來,小馬老闆無心吃飯,胡亂洗了把臉,蔫頭耷腦地到店裡去了。店裡的生意依舊的忙,小馬老闆的心情卻好不起來,坐在客廳,兩眼直勾勾地發呆,店裡的夥計平日都察言觀色慣了,一個年輕東家的心事,哪裡能瞞得住這些老滑頭?一個夥計趁給少東家倒茶的功夫,試探著問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