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日復一日。
時雍在這個小客棧約莫待了足有一個月,天氣漸漸熱了起來,身上的“裹屍布”終於被褚老拆除去,她終於看到了比較像個人的自己。
這些日子,都是褚老在照顧她。有些隱私不便,時雍自動把她當成沒有性別的大夫,或是霄南山上的聾啞婆婆,倒也沒有太過難堪。她有現代靈魂,比較能接受男大夫,褚老更是沒有半分表示,平常很少與她說話,但每日餵了她的藥,常常坐在不遠處的凳子上看她。
時雍經常被他看得不知所措。
這個人的目光幽幽涼涼,深邃而複雜,很難捉摸。而他的臉終日被那個連帽的黑袍所籠罩,幾乎是看不到五官的,更添了一些神秘。
“你知道投靠意味著什麼嗎?”
時雍的神思被褚老拉回,聞言,看著他點點頭,“忠誠,可靠,為你們辦事。”
褚老問:“你是忠誠可靠的人嗎?”
時雍一笑,“師父這話說得,我自然是的……”
“哼!”褚老突然沉下聲音,“若是要讓你殺掉趙胤,你肯嗎?”
時雍的身子條件反射地僵硬起來,心臟像被刀刮一般疼痛。
殺掉趙胤?他們是不知道趙胤已經沒有了麼?
隨即,她輕鬆一笑,“可以試試。”
“你辦不到。”褚老語氣幽冷,“更何況,他們交給你的任務,會比讓你殺掉趙胤更為艱難。”
比殺趙胤更難,莫非是殺皇帝?顛覆南晏江山?
時雍仍然是一臉的笑,“可以試試。”
褚老緩緩站起,開啟窗戶往外凝視片刻,又慢慢關上。
客棧周圍有密探監視,不論時雍會不會投靠,他們都不會輕易放她離開了。
她是趙胤的心上人,通寧公主的女兒……
再不濟,也可以是一把好用的尖刀。
永永遠遠地懸在趙胤和南晏的頭上。
“你準備一下。”褚老突然轉頭,沉聲說:“今夜就走。”
簡單的幾個字,如同重錘一般砸在時雍的頭上。她看得出來褚老表情的凝重,可是她熬過了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混到這裡,眼看就要接觸到秘密的邊沿,也還沒有為趙胤報仇,怎麼捨得就這樣離開?
“師父的話,徒兒聽不懂。”
褚老突然生氣地轉頭,怒視著她,那雙眸子比往常更為冷厲,“不想死,不想做人家的棋子,不想成為人質,你就跟我滾回南晏。”
時雍皺眉:“帶我來兀良汗的是師父,要我走的也是師父,徒兒不懂了。”
褚老抿了抿嘴,一副無從解釋的樣子,“此一時,彼一時。”
“那時師父對我的生死不在意,只曉得聽命行事。現在,師父捨不得我死了。是不是?”
時雍看著他,笑盈盈地說著,語氣柔和,“人心都是肉長的,師父待我如何,徒兒心裡清楚。你在三生崖救我一命,又每日為我悉心療傷,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怎能丟下你獨自離去?我若是走了,師父如何向他們交代?”
褚老沉默。
看她片刻,拂袖離去。
時雍沒有想到,這人如此固執,當天吃了藥,她便有些昏沉,只當是身子疲乏,沒做他想。
豈料,等她再一次從昏睡中恢復意識,竟是在額爾古狂風大作的河岸,耳畔是嘚嘚的馬蹄和弓箭刀槍的摩擦聲,風馳電擊一般朝自己席捲過來。
“褚道子,下馬不殺。”
這是時雍第一次聽到褚老的名字,也第一次知道自己這個師父,名叫褚道子。
此時的她,裹在一件寬大的黑色袍子裡,頭尾不露,被褚道子整個兒放在馬前,正策馬狂奔,試圖離開漠北草原。
馬蹄聲彷彿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時雍心臟驟停。
她這個師父有些本事,可是雙拳難敵四手,他沒有自己的人,單憑他自己,如何逃得脫狼頭刺的追擊?
“師父……”時雍睜開眼,拉了拉他的黑袍。
“閉嘴!”褚道子怒吼一聲,雙腿一夾馬背,跑得更快了。
時雍頭上的黑色斗篷被吹得飛了起來,她抬頭看著那雙幽涼的眼。
“我是想說,這麼跑太吃虧,你為何不略施小計,先毒死他們再走?”
褚道子:……
“褚道子!”帶人來追的人,正是那個叫昂格的黑衣人,他一馬當先,手挽長弓,怒聲叫道:
“你再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念舊情,要替狼首清理門戶了。”
冷風呼號而至,箭矢對準了褚老的後背。
他渾然不覺,“駕”一聲,將身前的時雍攏緊,狂奔往前。
“反了,反了。你這是不要命了。”
昂格猛拍馬背,咬牙切齒地喝道:“狼首有令,褚道子背棄組織,脅持人質逃離。若勸不止,格殺勿論!”
背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時雍的心臟被緊緊鉤起,低低喚了一聲。
“師父,危險……”
“別怕,他們捨不得殺你。”褚道子聲音低沉而平穩,好像沒有受到昂格的威脅和影響。
時雍對他不由添了幾分佩服。
這得多強大的內心,才能對一群人的追殺視若無睹?
“師父,話雖如此,但昂格這人腦子有點毛病,萬一失手……”
她剛說到此,一支羽箭突然從身後飛了過來。褚道子就像長了後眼似的,猛然將時雍的腦袋壓低,把她整個人護在身前,生生用肩膀捱了這一箭。
“師父!”時雍彷彿聽到了箭尖入肉的聲音。
她震驚不已。
叫褚老做師父的時候,她多半是為自保,套個近乎而已。
可她沒有想到這個人竟會拿命來保護她。
時雍有些感動,凝固的表情浮上一抹驚怒。
“你這樣會死的。你放我下來!他們不會殺我,你自己逃命……”
褚道子沒有說話,猛地一下勒住馬匹,在馬兒長長的嘶叫聲裡,生生停了下來。
時雍一愣,扭頭看去,但見前方的黑暗裡有一群迎面而立的兀良汗士兵。
旗幡翻動,寂靜無聲,殺氣騰騰。
而坐在馬上計程車兵首領,不是別人,而是在大青山與時雍有一面之緣的兀良汗王巴圖。
突如其來的變化,令時雍始料不及。
她扭頭看了看褚老,又看了看後面漸漸放緩馬蹄的追兵,心裡突然一凜,彷彿意識到什麼似的,低喚一聲。
“師父,你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