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澀的潮氣吹拂，赫卡特在西湖邊，拾起一枚枯朽的柳葉。
（那一天，赫卡特的高考結束，一家人來蘇杭旅遊。）
柳葉狹長，像綠幽幽的眼睛。
陸可人低下身，順勢問道：“你覺得高考發揮得怎麼樣？”
母親的潛語在幾個後備志願裡逡巡，母親希望自己給出一個肯定答案，
“是”或“不是”，“能”或“不能”，請再堅定一些。
赫卡特對於考試很迷茫，高中三年，她甚至沒有學會估分的技巧。這女孩和她父親一樣，對於自己應該擅長的事物，完全是門外漢。
女孩輕輕坐在沾了泥沙的朽木上，抬起眼睛，為難地說：“就那麼回事吧。”
她用一本《關於莉莉周的一切》覆闔在西湖的日頭之下，遮擋住自己像母親一般狹長的丹鳳眼。
她的眼神飄忽不定，模仿酗酒的交際花在月亮的花灑下跳舞。是一種因為稚嫩而略顯蹩腳的，挑逗的目光。
這女孩不想把這目光，用在父親、母親身上。她慾望跳過這一切，找一個年齡相仿的漂亮少年，將自己這一道目光，斜斜地打出去。
但是，就連人生的這唯一一次長途出遊，父母也包裹她太緊。
白日，杭州的街頭，日頭甚高了，路人才開始悠閒地吃早餐。
赫卡特、陸可人、赫步屟緊張的家庭關係，也為之緩和，這都是後話。
赫卡特從攤位上拿起一種粉紅色的糕點，放進口中——竟然是清甜的，很新鮮，還有豆沙餡。三人詢問了價格，為蘇杭的物價之低感到驚訝。但是他們還是僅買了很少一點。女兒高考前的補習班花費像流水一樣，早已把家底掏地七七八八。
所以這依舊是一場假裝歡快的拮据旅行。
“要時刻帶著鐐銬跳舞，”語文教導主任是這麼說的，體現在赫卡特將自己旺盛的生命與想象力套現在八股文應試上，也體現在赫家生活的方方面面。
就像給戀情中熱戀的情侶從頭到腳撒一盆冰水這種事，這就是命運對赫家常做的事。
所以，帶著鐐銬獻的舞，不過是熱臉貼冷屁股的行止。
三人愉快地玩了一陣，西湖邊草木茂盛，良禽徘徊，自然風光優美。
到了傍晚，賓館邊上，三三兩兩的賣藝者聚集起來，他們多半身體殘疾，用歌喉博取殘羹冷炙。
他們裸露的身體，怪異的、扭曲的。
“人魚”是最先跳進赫卡特腦海的想法：他們像西湖畔，赤裸的，古怪的人魚。
赫卡特想發一張朋友圈，想了想，還是忍住了。因為真實的自己是如此古怪，表達出來也許有些無趣了。
古怪，就像這些人魚一般，不為世人所容的外殼包裹溫柔的人類內裡。
而赫卡特的古怪，在於她以人類盡善盡美的外貌包裹不知名的內容物，那些黑色的岩漿，那些徘徊在她內心的低語，那些急於衝破外殼的洪流。
赫卡特小的時候，有杏核一般明亮的雙眼，小巧的五官，走過的人都報之以微笑。她長大依舊擁有美麗。可她也擁有怪物的核心。
體現在她在全班同學的慌忙躲避的，雷雨肆虐的夜裡，牽著薄羽一起觀看雷霆將天空坼裂。
兩個小孩感慨雷霆的雄偉，像欣賞藝術品一樣觀看了好久。
薄羽是另外一個小怪胎，也許比赫卡特還要古怪一些。他有他的家庭，他們的古舊歷史殘片，像龍的骨骼陳列在陰冷的地下暗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