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行人的目光如刀，就差在男孩兒身上剜下兩塊肉，穿著藍白配色的單薄襯衫，白夜縮著腦袋低著頭，手足無措地站在車廂裡邊，像是瑟瑟發抖的土撥鼠。
白夜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受到這種程度的關注，藍白條紋的清爽襯衫如同冬季最熱門的穿搭，而他就是人盡皆知的名模大拿，隨便的一個小舉動就能引來百分之兩百的回頭率，群眾正瞪著雪亮的眼睛觀察他，像是觀望著動物園裡的猴兒。
白夜一時間有些感謝地鐵上搞安檢的小哥，他只是一臉狐疑地把他帶到邊角上去，再三檢查那張從口袋裡掏出的出院證明，領著白夜一步三回頭地走進地鐵……
至少那小哥到底還是信任他的，還像個慈父亦步亦趨地跟了他一路，不像車廂上的路人，眼睛像是聚光燈似的打在白夜身上，腳就跟生了根一樣，沒有往他那位置挪動一毫米。
大家真的只是看個熱鬧，暗自思量這打扮風騷的年輕小夥兒是從精神病院裡邊逃出來的，還是精神不正常地跑地鐵上搞行為藝術，兩者的思維方式都過於超前，普通人只能望而卻步，可遠觀而不可褻玩。
白夜這一路上也挺難受的，跟個景觀似的被人瞅了一路換誰也頂不住，何況雙手雙眼無處安放，想雙手插兜故作深沉地遠眺視窗。於是他雙眼平放，插了小半天都沒找到兜在哪兒，藍白條紋的患者褲都快被白夜搓出火星子了，低頭一看才發現那小兜兒還封著線……
他就這麼在眾目睽睽之下擦了小一分鐘的大腿，原本困惑的路人眼中彼此都多了幾分驚疑不定，好像不約而同地篤定了這年輕小夥兒的身份，白夜有點想哭，火辣辣的手不知道是該拿起還是放下，又認命般地把自己推進弱智的設定，雙目繾綣地凝視窗外的燈，手掌貼在大腿根部，就當已經插兜裡了……
只要能無所畏懼地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裡，那就是無敵的！不管這話有沒有用，放現在這個情景，至少白夜覺著這是有用的，他現在已經無所畏懼了！
地鐵在光和影裡反反覆覆，站點一到，一直擱門口候著的白夜脫兔似地衝出去，哭喪著的眼角隱隱含著熱淚，再怎麼皮厚他也是個學生，一堆大爺大媽繞著他當猴兒觀賞，怎麼著也得找個角落抑鬱會兒，再對著那疲憊不堪的身心縫縫補補。
路人就眼瞅著一道藍白色的風騷影子飛快地衝出當口，揚起一陣小風吹過髮絲，好奇地駐足回望，立馬見著一個穿著藍白條紋病患服的小男孩被秉公辦事的安保大叔攔下，雙目凝滯，一臉的生無可戀……
拿著普通的出院證明跟保安大哥解釋了兩回，白夜一路火花帶閃電地衝進少年宮，今兒他本來就得上班，更何況他是真遭不住全大街兩百的回頭率，雪亮的視線從四面八方照到他身上，彷彿自帶溫度，白夜覺著自己腦殼裡邊的哪根筋都得燒熔斷了。
站少年宮門口狼狽地喘著氣兒，挺熟的前臺一看闖進個病號還以為哪個出逃的精神病打進來了，捏著汗的手緊張地摸索起櫃檯下邊的竹劍，抬頭巴望兩眼又覺得小夥子有點眼熟，狼狽不堪卻帶著挺出挑的帥氣，定睛一看，前臺那姐們兒笑了：“稀奇啊，連著兩天都遲到，昨天下午的班還直接翹了，敢情跑外邊搞行為藝術去了？”
“我住院了啊，雖然只住了一天……”白夜答。
“哪個傻瓜會跑去住一天的院又屁顛屁顛地跑回來上班啊？”前臺上下打量了白夜兩眼，小臉被風吹得有些泛白，但也沒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她篤信地點點頭：“你這樣子也不像生病啊，等下記得找個好點的藉口。”
白夜笑了笑也沒說啥，朝著前臺點了點頭一路小跑著往偏僻的劍道教室趕，下意識耷拉著肩膀準備把劍袋裡邊的竹劍拿出來，背後空空如也只剩團空氣在晃盪，一下子回想起蘿拉承諾要送他十把竹劍，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送到手裡。
穿著一身病號服從後門偷偷摸摸溜進去，賊眉鼠眼地四處巴望著，教練不知道在上邊翻著什麼東西，白大師喜出望外，提腿打算龜在角落裡邊不說話，教練這人喜歡當場計較，自己理直氣壯來一句“我早到了”他也不會多說什麼，美滋滋地把想法擺上臺，不知道哪個熊孩子中氣十足地嚎了一嗓子“老師，白助教穿著病人的衣服偷偷溜進來了”，他又覺著自己像馬戲團裡那個萬眾矚目的小丑。
“教練早上好啊……”白夜搔著腦袋，蔫兒了吧唧地笑了笑，一溜小跑地到了教練跟前，眼瞅著教練的眉頭皺成川字，環抱的雙臂好像等著他先開口，白夜慫慫地豎起拇指：“今兒的教練一如既往的活力四射啊哈哈哈……”
安靜，鴉雀無聲的安靜，熊孩子面面相覷各自拿眼神交流著白助教說這話到底抱著什麼情緒，白夜突然想撕了這張除了爛話啥也說不出的嘴。
教練邁著步子過來，也不管白夜那賤兮兮的口吻，鷹隼似的目子從他的天靈蓋一直移到腳底板，又粗著嗓子問：“你受傷了？”
白夜愣了一下，撓了撓腦袋又把視線別到一邊去：“沒有的事兒啊教練，我打小就不生病吶，穿著玩的……”
教練皺著眉頭不說話，掐著白夜後頸把他帶到邊角點的地方，不由分說地掀起那薄得跟紙似的襯衫，一圈圈繃帶正纏在腰上，嚴嚴實實地捂著傷口沒掉出半點兒血色，腰腹的位置有塊凸起，裡邊上著藥，隔著繃帶也能聞到藥物清冽的味道。
這是被刺傷了，而且傷口不小，教練似乎不是第一次見這樣的口子，臉上除了陰沉得都快滴出水了，倒是沒有別的表情，嘴角微微抽搐的樣子像是要把不知躲到那兒的狼崽子抽血剝皮。
有些畏縮地伸手把衣角拉下，餘光處又見著幾個熊孩子一點點兒往這湊上來，白夜扯了個和平日一般無二的笑容：“教練，男男也授受不親啊，公眾場合拉拉扯扯的不成體統啊……我也挺害羞的。”
“那些賤兮兮的玩意兒別放現在鬼扯！跟人打架了？”教練的表情有種說不出的嚴肅。
“算是吧……也就起了一點點小摩擦。”白夜拿手比劃著，指尖搓出了個微型宇宙。
“對面幾個人？”
“一個？應該算一個，大概吧。”白夜有些不確信，一個兩米多高的狼人大概也算是一個人吧，雖然戰鬥力不是一個量級的。
“怎麼就打起來了？你那根泥鰍似的爛泥性格也沒道理和人打起來，那堆爛人欺負你了？”
那群混賬還能把你從那拍不爛也打不散的棉花樣兒變成個連自己都咬的瘋狗？教練這麼直白地問著，他反倒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想著無緣無故地被個非人玩意兒打了一路，白夜覺得鼻子有點酸。
“我不知道啊，可能是犄角旮旯裡蹦出來的混子，心情不好見人就打吧，我被攆了一路，鬧騰我一個還不夠，要是我不留下來就有別人要被欺負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