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觀測中心對於他們這幫常年在基地上勞苦的人來說,屬實能算作人間天堂了;斯通博士如是說道。
剛到地方,楚斬雨就被一群人圍上來禮貌地帶走了,連回頭招呼同伴的機會都沒有。剩下的人則被接待人員領走了;博士看著楚斬雨遠去的身影,嘴裡唸唸有詞要與上校共同進退,時不時打聽上校的去向,沒想到接待人員嘴甚牢。正琢磨著繼續追問的時候,接待人員把他們帶到了食堂……
剛才還嚷嚷著要和上校共進退的斯通博士放下最後一盤炸魚薯條,心滿意足地發出一聲酒足飯飽的長鳴。
一摞油光鋥亮的盤子堆疊在一起,旁邊的工作人員數了數空盤子的數量,又看了看斯通博士那並不壯碩的身形,不禁肅然起敬。
傑裡邁亞把玩著牙籤筒:“感謝觀測中心的盛情接待。”
工作人員訕笑道:“您開心就好。”
觀測中心和空間基地那修道院式的不一樣,各國各地的菜式非常豐富,廚子也技藝高超,連像麻井直樹這樣堅持進食標準的人都被斯通哄著吃了好幾個草莓蛋糕,現在還在咂嘴回味。
“這才是生活啊。”斯通開心地拍起肚皮。
傑裡邁亞微微眯起眼睛:“你們觀測中心的油水倒很充足。”
工作人員的笑容僵硬在臉上。
“楚上校呢?”傑裡邁亞很快笑著問道。
……
楚斬雨沒有同伴們大快朵頤的機會,觀測中心正有著一堆煩心事要他處理。
觀測中心的負責人瑞秋是一位和藹的女士,看見楚斬雨後,她滿面笑容地走過來:“楚上校,幸會,我是勒布朗。”
楚斬雨微微頷首,忽然道:“不想笑就別笑了。”
瑞秋的表情一僵;隨後她用力抹了抹眼睛,眼眶有點發紅,那強裝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
她深吸一口氣:“請您跟我來,大家都在會議室等您。”
觀測中心人來人往,卻出乎意料的安靜,除了腳步聲和輕微的說話聲之外,幾乎聽不見任何聲音。
楚斬雨默默打量著這些工作人員,大多數人都很年輕,他們年輕的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惶恐之色,這惶恐是青春的面孔也遮擋不住的。
“各位,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來自軍方統戰部的楚上校。”
瑞秋環視坐在會議室左右的人們:“關於B區的支援計劃將由他全權負責。”
坐在會議室裡的人紛紛站起來,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有好幾個人不停地用手帕擦著腦門上的汗。
楚斬雨微微頷首:“聯絡員是哪位?”
一個瘦小的姑娘站起來,年輕而惶恐,說話都有些發抖:“我是藤野幸子,現在負責與B區的聯絡!”
他看著這個豆丁一般大的小丫頭,神色微僵。
瑞秋充滿歉意地說道:“我們原本的聯絡員犧牲了,藤野是臨時被拉來的。”
楚斬雨抬手示意:“簡述B區已知情況。”
“呃……由於波洛韋·波德洛夫不久後便逃亡亡亡亡……所以B區於幾天前陷落,在B區遭到異潮傷亡亡亡亡亡……的群眾約4萬……擬定撤離時間安排在12月24日到12月30日。”
聯絡員結巴著說道,身軀如風中嬌花顫抖不已。
撤離時間居然這麼短,楚斬雨心想,軍委還真是給他們出了個難題。
“叛將波德洛夫已被專業人員捉拿,現在收押在這裡。”瑞秋輕聲道:“等待您的處置。”
“讓我處理?”瑞秋回首看了眼會議室裡的人,輕聲道:“是軍委的意思。”
他眼眸微沉:“我知道了。”
會議桌左右的人們你看我我看你,一雙雙大眼睛裡盛滿了清澈的光芒,這種光芒和斯通博士類似,不過不同的是,斯通的眼睛裡還有躍躍欲試的孤勇,畢竟不是誰都和他一樣。
楚斬雨設想了一下大難臨頭的場景,在其他人倉皇奔逃的節骨眼上,斯通可能是唯一一個還能大快朵頤的傢伙。
看著這幅景象,楚斬雨無奈地清嗓道:“現在文職人員設定不動,通知武裝部的大家清點武器裝置,準備動作迅速,十二點後所有人進入沉默期;進入B區後所有屍體一律無害化處理……”
“我是統戰部一級指揮兼前線作戰幹員楚斬雨,我需要各位的信任,否則任務成功將無從談起。”
他的這段口頭命令將會順著網路傳播到觀測中心的每一個角落,其中也包括正在大吃特吃的某些人。
楚斬雨瞅著聯絡員吭哧吭哧地記著內容,旁邊的與會人員也專心致志地盯著桌面,他不禁輕輕按揉自己的眉心。
會議室裡的人領了命令,爭先恐後地離開會場。
瑞秋低聲道:“上校,請隨我來。”
波洛韋·波德洛夫中校。
今年57歲。
楚斬雨和他有過一面之緣,那是在一年前的激勵大會上,對方是身材略有發福的中年人,其貌不揚,他看見自己之後便笑眯眯地過來握手。
留在他心中的印象是這個男人手掌的觸感:冰冷,潮溼,光滑,柔軟無力,像是蝸牛的表面,握手的那一瞬間感覺有一股寒氣灌入了自己的身體。
絕不像是一個身經百戰的高階校官的手掌。
楚斬雨覆盤著他對於這個人的印象,直到瑞秋恭敬的聲音響起:“上校,我們到了。”
門口站著兩個憲兵,身形肅穆。
瑞秋把自己的證件交給看管門口的憲兵,憲兵接過來,隨即不善地打量著楚斬雨。
“這位是統戰部的楚上校,軍委請他……”
楚斬雨把自己的證件遞過去,上面清晰地寫著他的軍銜和所屬部門。
上校在軍官裡其實不算什麼稀罕物,奈何統戰部是在這個特殊時期成立的特殊部門,有著非凡的意義,統戰部的上校當然也是有著跨部門的威信。
憲兵立正,“啪”地敬了個禮:“上校同志!”
楚斬雨頷首回禮。
憲兵收起槍支,開啟了門。
他的目光向裡面偏去。
一個髒兮兮的黑影蜷縮在那裡,聽到門口的動靜,那團黑影劇烈地扭動起來;,憲兵一言不發地讓開路,楚斬雨快步走到他面前站定,低頭注視著這張狼狽而蒼老的臉。
他看波德洛夫,波德洛夫卻不看他。
那雙渾濁的鐵灰色眼睛骨碌碌地在眼眶裡打著轉,喉嚨裡發出如破風箱一般的嗬嗬聲;他遍體鱗傷,紅褐色的囚服散發出死人的腐朽味。
瑞秋不自覺地移開了目光。
事實上,沒有人能直視一個將死之人的目光。
楚斬雨隨即對身邊的憲兵輕聲說了一句,憲兵小跑著離開。
“上校。”
不久憲兵端了槍支過來。
瑞秋看到槍支,她露出訝異的目光。
楚斬雨接過處刑專用的槍支,手中咔噠一聲,槍便上了膛。
槍膛內裝有八枚子彈,這是為了保證能讓囚徒當場斃命於槍下。
漆黑的槍口對準囚犯,槍聲卻沒有及時響起。
“波洛韋·波德洛夫,這顆子彈是我為你爭取到的。”
波德洛夫低著頭,身體沒了起伏,好像真的死了一般。
“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楚斬雨手穩穩地持著槍。
沉默了好大一會,也沒聽見波德洛夫的回答。
瑞秋感覺氣氛沉悶如重石,壓得她快要喘不過氣來,她偷偷打量著楚斬雨那紋絲不動的持槍的手,不禁心想:不愧是統戰部的同志啊,要是我保持一個姿勢這麼久,第二天手說不定都要酸了。
就在這時,波德洛夫的身形微動。“費因·羅斯伯裡。”
他看著楚斬雨,從嘴裡說出了一個模糊的人名。但是在楚斬雨聽來卻分外真切。
如果有人在一旁用攝像機拍攝這一幕的話,會發現一個十分有趣的現象:滿身狼狽不堪的囚犯雖然形容枯槁,嘴角卻噙著一抹嘲諷的笑意。
而居高臨下俯視著囚犯的楚斬雨,眼神已經不僅是純粹的殺意那麼簡單了,而是盛滿了走投無路的驚恐,彷彿他才是那個行將處決的囚徒。
那驚恐發自心底,連慣於偽裝的他在此面前也無所遁形。
“你……”波德洛夫沒來得及說完最後一句話,數朵血花從他身上綻開。
他身形頹然,帶著那抹嘲諷的笑意倒下了。
楚斬雨幾乎是在聽到那個名字一瞬間就開了槍,八枚消音子彈打入囚犯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