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一年，年景僅次於一九五八年的豐收光景。但豐收了卻沒能及時收穫，好多的糧食因秋雨綿綿爛在地裡。秋假裡，馬力跟著生產隊裡整勞力的大人們幹活掙工分。說來也巧，還是當年在給三輝脫光衣服那塊花生的地裡，男勞力們在用钁頭刨花生棵兒，後面的婦女們摘著出土的花生果兒。三嫂居然當著馬力和幾個男勞力及其婦女的面，說：“大兄弟，你們把臉轉過去，我憋不住了。”便解開腰帶褪下褲子就小便起來。
馬力和大夥兒怎麼也想象不到，曾經一個很公眾的公社黨委副書記的領導幹部，如今平凡到、並普通到這個樣子。聽大隊裡的嬸嫂們背後講，三嫂在月子落下病根之後，就不時地尿頻、有人親自見她尿溼過褲子。不久以後，她帶著女兒秋秋遠嫁他鄉，從此，杳無音信。她原本是好的，可惜遇上了她不該遇上的那個荒唐、愚昧的年代。如果說是她的悲哀倒不如說是那個時代一代人的悲哀。還有她遇上了那個不該遇上的林書記，否則，她現在或許會與她那個三哥繼續日出而作、日落而歸，並平平淡淡地生活在山村裡。
也就是在三嫂遠走他鄉、從此與這方土地的人失聯，馬力踏進了初中的大門。而令他沒有料到的是，班主任也是個漂亮的女老師，她的相貌居然與小學一年級時的老師有些類似：中等細條個兒，剪得短短的“革命頭”髮型襯托著俏麗，兩個酒窩掛在圓臉的兩側，一對丹鳳眼水汪汪地不時溢位清純甜美，配上那櫻桃嘴兒、瞄上一眼就如同花兒飄香，令人傾倒。還有使他沒有想到的是，她面對剛報到的幾十個同學首先問馬力是哪一個？他應聲後，走到她跟前，說：“老師，馬力就是我。”
“我叫路遙，但我卻不知道你馬力啊。”老師也撫摸著馬力的頭說。“我倆的名字合一起，是一個很好的典故。那就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以後，我會給同學們講的。”
馬力不知道撫摸自己的頭是喜歡自己還是自己的個子小緣故，每到關鍵時刻或是馬力比他人不一樣時頭都會被摸一摸。他這麼想著就問老師說：“老師，我上小學一年級時，那個女老師也這麼摸我的頭，公社林書記也像你這麼摸過我的頭，這是為什麼啊？”
或許馬力的話有趣，老師這會兒被逗笑了，說：“你這個孩子真有觀察力啊。”
馬力從她話裡明白大概的答案：那就是自己現在還是個孩子啊。
“你在小學是班幹部不？”老師又問。
和馬力分在一個班的蒲公英搶過話說：“老師你別看他個子小，但他學習好、一直給我們當班長呢。當然，他在小學一、二年級還逃過學。”
老師和其他同學聽了都笑了，然後問道：“那你說說他為什麼當著班長還逃學？”
“他就愛玩水到河裡、水庫裡抓魚唄。”
“啊哦哦，多危險啊。”
蒲公英又說：“他還從水庫裡救過落水同學呢。”
“這麼說，他還是個小英雄啊。那同學們，他應不應該成為大家學習的榜樣、當我們班的班長呢？”
蒲公英和同學們都異口同聲地說：“應該。”
“那咱們全體透過。”老師說完後，頓了頓，頭轉向蒲公英問：“那你在小學學習怎麼樣？”
蒲公英指了指馬力說：“他的分數不就是一百分就是九十九一直第一，我是第二。”
“那我看你當學習委員吧，同意的同學舉手。”
馬力和同學們也都舉起了雙手錶示贊成。
……
學校離村子有三里地，放學後，馬力、蒲公英、馬天等結伴走在路上。馬天似乎心裡不舒服、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馬力捅了他一下，問：“你怎麼了？不高興啊。”
“你們一個個都當班裡幹部了，就我擼了光桿。”
這時候，蒲公英笑了起來，說：“你自己說說，你小學時哪次不倒數第一、第二？怪誰啊。”
“我長跑好，你們怎麼也看不到啊？”
“不會你想當體育委員吧？”馬力問。
馬天有點訕訕地說：“那你為什麼在教室裡不跟老師說啊？”
“你咋知道班裡沒有超過你的？別想了，我們初中三年，你別急啊。”蒲公英安慰他說。
馬天聽了蒲公英這一說，臉上頓時舒緩了許多。村子臨近了，幾個人就在村東的小河停住腳步。看著流水潺潺，魚兒在水中游著，馬力把書包遞給蒲公英，脫鞋就要下河。說：“我給你個河蟹啊。”
蒲公英說：“這河水都涼了。”
“沒有事的。”馬力說著就順河邊將手伸進石縫裡開始摸著。
馬天說：“看把你能的，這河蟹還不讓上次的大暴雨沖走了。”
說來也巧，馬天的話剛落，馬力就摸到了一隻河蟹抓到手上朝馬天和蒲公英顯擺著。“看一看、瞧一瞧，這是什麼啊？”
蒲公英驚喜地笑著說：“呵，還真讓你瞎貓撞上個死耗子。”
馬天見狀也脫鞋下河模仿著馬力，手伸進河邊的石縫裡摸著。
馬力將摸到的河蟹用草纏好遞給蒲公英：“拿著，我看還能摸著不？”
蒲公英驚喜著接過仔細端詳著說：“這河蟹還真不小啊。”
說來還是這麼怪、這麼奇，直到天黑，馬力和馬天連個河蟹影子再也沒有摸到，真應了蒲公英說的‘瞎貓撞上個死耗子’了。馬力埋怨蒲公英不該說這話，蒲公英只是笑而不語，馬天也瞪著眼睛看著蒲公英。
蒲公英見他們這樣就歪著頭對他倆說：“你們這是‘拉不出屎來怪茅房’。快上來吧，小心凍壞了腿腳不值。”
馬力和馬天似乎不情願地上了岸，蒲公英給馬力遞過鞋子，他一邊穿著一邊說：“河蟹你拿回去，讓你娘給你用火燒燒吃吧。”
“你這算對我的獎賞？”蒲公英問。
“什麼獎賞？”
“你當班長還是我給你說的話呢。”
“好好，算你說行了吧。”
“什麼算我說的？就是我說啊。”
馬天這時候討好地對蒲公英說：“你看看，你說得人家不領情，你要早說完我肯定不這樣。”
蒲公英說：“你這是在挑事挑撥我們，不理你回家去了。”說完，她就將書包遞給馬力說：“你也沒勁。”
馬力看著她走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轉過頭學著蒲公英的腔調對馬天說：“不理你了，你真沒有意思，你掉水庫我救得你，你也不跟老師說啊？”說著，馬力也朝他們家走去。
家裡，梅花在炕頭上繡著花邊鑲套，鄰居的大媽也在與姐說著話。馬力走到炕下還沒有等他說話，梅花就主動問馬力說：“怎麼樣？到新學校報到啥情況啊？”
“我受新老師表揚了，她也是個女的，我的名譽很好啊。她第一個點了我的名，選我當班長呢。”馬力喜形於色地說。
梅花和大媽聽了喜出望外的樣子。梅花說：“不能翹尾巴驕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