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馬力在家的感覺真好。家是一個可以容下他的錯誤、他的興奮、他的無奈、他的歡笑、他的眼淚、他的身心痛苦的地方。彼此相依關心、真情實意幫助時不求回報、開導時娓娓道來、快樂時無拘無束。今天這個然已長大的、走向社會的他，開始體會為理想而拼、為生活而忙、為信仰而漂的不易。有時甚至在漂的路途中，卻沒有家的安全和愜意、沒有家人親切的微笑和溫馨的問候。如此，他走著的路上累了、困了、心碎了自然會想到家。家帶給他的力量是神奇的、無與倫比的。譬如：生活的力量、拼搏的力量、幸福的滋味、心靈的快樂，如此的他如一個歸人駐足後得到的是心靈的安慰。
梅花姐在飛針走線地繡著鑲邊大套，馬力坐在旁邊拿著一本文學雜誌看著。窗外幾隻鳥兒在樹上鳴叫，他心裡感覺特別踏實，儘管自己如同風浪中航行的小船雖然顛簸不斷，但在此便是人生中最好的避風港。
“你就在家窩著？也不出去走走？”梅花問馬力。
“不想。”頓了頓，馬力又說：“其實，這幾年從上高中開始後，我還難得在家這麼靜靜地待著。”
“你還難得？我在家待得有些膩，整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進，哪像你啊。”
梅花姐這麼一說，馬力突然不禁有些感嘆，想了想就說：“要不，我騎腳踏車帶你去供銷社百貨店去逛逛吧。”
“拉倒吧，姐不過隨便這麼一說，你還當真了？你能踏踏實實在家待幾天與我這麼說說話，我就知足了。”
“好，那我這幾天就窩在家裡陪著你。”馬力說。
此時，老書記彆著手進院子，梅花急忙起身給老書記讓座，馬力對他說：“我應該去看你啊，有事給我捎句話不就行了。”
“我也剛聽你爹說你在家，順便來跟你套問個事。”
於是，馬力就全國農村好多地方貫徹中央《決議》和《條例》兩個農業檔案，與老書記娓娓道來。老書記聽了自然很受啟發，茅塞頓開，說：“這不就像當年的互助組、初級社那樣嗎？”
“不全是，名詞也不一樣。”馬力解釋說。
“詞不一樣，不如一步到位。”
馬力聽了頓時眼前一亮，說：“呵呵，你的思想解放啊，我真怕你和大隊的社員們一時接受不了。”
老書記聽馬力這麼一說，停頓了片刻，語重心長地說：“我都這把年紀了，這解放後分田到戶、互助組，再到後來的高階社、現在的生產隊，我都一一經歷了，現在想想，我以一個老黨員的身份跟你說，自己幹心裡踏實和實際。”
……
與老書記的對話，使馬力受益匪淺，受到諸多的啟發。聯絡安徽小崗村等地的做法，馬力心生感念，就以老書記樸實實際的原話形式，窩在家裡一氣呵成、寫出上千字的《還是一包到戶好》文章。內容中列舉大量剛解放時和後來大集體時的利弊事例以及老書記的原汁原味的話語，抒發自己的一些觀點。他認為，現在的一些大隊進行諸如建立包產到作業組一類的生產責任制，實際上對於提高農村生產力、解決社員們的溫飽問題等等還不徹底，還在唯唯諾諾。而似乎那些遮遮掩掩“一包到底”、把大集體的土地徹底分給社員自己經營耕種，是唯一行之有效的辦法。把地裡莊稼侍弄好打下糧食，交給國家集體的剩下就是自己的，這多直接、多簡單、多省心。這也就一層窗戶紙而已，早晚得捅破，關鍵是由誰在恰當的時候、恰當事宜、由誰去捅破？俗話說“槍打出頭鳥”，這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政治風險。他這個“牛犢”居然這麼大的膽子，用自己的筆去捅這層窗戶紙。
不久，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會的一個課題組來縣裡調研。其中一成員是當年與馬力同一個學校、曾經寫萬言書的孫浩。課題組看了他寫的關於蝦池該不該包的文章來調研農村改革的。因為馬力和女神是那篇文章的作者，自然而然地也隨從調研。其間，馬力把自己寫的《還是一包到戶好》文章呈上來，孫浩看後眼睛一亮說：“好，一篇活生生、鮮亮亮、來自中國農村最基層、最有發言權的檄文。”
馬力不安中帶著內心的自信，試探著問：“真是你說的這樣嗎？”
“我這是在我的家鄉、我也是作為國家機關一名工作人員對你講的。我想回北京與研究會領導溝通一下發內參。那內參專供中央國家機關領導參閱的內刊。”
馬力發自內心、絕無恭維地說：“我上學的時候就崇拜你，你敢在那個特殊年代，直言不諱地寫萬言書，我特別佩服你的膽量。”
“膽量是思維而來，而思維是思想的集中體現。也是知識、見識、學識架構起的幾何。”孫浩說。
女神看完文章也大加褒揚一番後，似乎委婉地對他說：“你就不能與我說點工作以外的話？”
馬力心想，自己沒有對她一點愛意那是假話。他剛剛從那種陰影裡“爬”出來，自然慎之又慎。何況自己的事業剛開始起步，身體另一個部位還隱隱作痛，未來對於自己來說，還是個大大的問號和未知數。
“我出身寒門，家境不好，你我還年輕。你的心意我懂，還是讓時間老人做主吧。”
女神聽後，臉帶不自在的表情看著馬力，說：“你這是在變相拒絕我嗎？”
“不是，我就情感而已，還沒從陰影中調整過來。你上次走後，我曾經礙於領導面子做了一次錯誤的選擇。可我不敢告訴你，怕你知道了瞧不起我。”馬力急忙解釋著。
女神不禁笑了起來，說：“原來還有這事，你啊，你知道你前面的天有多大嗎？”
“知道一點。我……我怎麼能與你比啊？”
“知道就好，知道了就明白怎麼面對吧？”
馬力“嗯”了一聲，尷尬地低下了頭，兩手不停地搓著。
女神拍了馬力肩膀一下，說：“既然這樣，我也不逼你了，讓時間老人做主-----這可是你說的啊。”
女神走了，調研組走了，馬力還在這個山區公社裡，每天廢寢忘食地忙忙碌碌、勤勤奮奮地作為著。不久，馬力的那篇文章被推薦刊發在內參上，有關領導還專門作了批示。地區、全省農村經濟工作會議，馬力所在的鄉鎮、縣都在小組討論介紹過農村推行生產責任制的經驗。隨後，縣委書記調地區行署做副專員，柳書記的副職也去掉去另一鄉鎮當書記，楊波接替了她。馬力為他人做了嫁衣，自己則也悄悄地發生著變化：上級對他的特別指標到了縣武裝部。
這一切令馬力如夢幻般的，這當其才華出眾打動了政委、還是女神使然？他只從楊波手裡接過了體檢通知。
“怎麼樣？你我的差距在漸漸地縮小，我也沒有逼你吧？我們現在……”
楊波新辦公室是原先柳書記那屋，但她不急還與馬力在這間辦公室裡。剛才她說的話、他似乎懂其意思，那雙咄咄逼人的嫵媚大眼，分明燃燒著炙熱的情火，炙烤著他那躁動而茫然的心。此刻，想起自己曾經對女神說過的話“讓時間老人做主”就也這麼跟她說了。楊波聽了微微地翹起笑意的嘴角，他居然神使鬼差地說：“怎麼有酒窩的都漂亮啊？”
楊波聽了哈哈大笑起來，說：“你倒是很逗、很幽默啊。”頓了頓，“什麼也別想，先好好體檢，憧憬美好的未來。”
這一天，順著高中時往馮同學家的彎彎山道跑著。突然，一股鮮血湧出了嘴角，他有點懵順勢坐在路邊的一塊磐石上。不遠處山上，馮同學的母親漸漸走近。當四目相對後，她似乎打個激靈認出了他。他也忙起身叫了她一聲“大媽”。
老人比先前又蒼老些許，顫顫巍巍地說：“是你啊孩子，啊，你嘴角怎麼有血啊？”
馬力無言以對別過臉去，兩行淚水頓時流了出來，他急忙用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說：“我……”
“走，去家裡吧。”
馬力聽了沒有直接答應在想：馮同學見了自己會是什麼態度？畢竟上次見著似乎那麼難為情，就問道：“我同學在家嗎？”
“她啊，一直不著家，白天就我在家。”
老人說著就前頭帶路、力忐忑不安著，跟著她走進被果樹包圍的院子裡。仔細打量著四周的果樹，只看到斑駁的黃葉子下有幾顆山楂果。這時候，老人又問他：“你現在做什麼啊？”
馬力說：“我在公社裡工作，最近要體檢當兵去。”
“那好啊，部隊鍛鍊人，幹好留在部隊，別不回咱這窮地方。”
“還不一定，我還要過體檢這一關呢。”
“你年輕身體好不會有事的。”頓了頓，“對了，剛才你嘴角的血是？”
馬力忙掩飾著說：“重感冒咳嗽可能咳破氣管裡小血管了吧。”他剛說完，也許是條件反射還真咳嗽了一下，馬力忙捂住胸脯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