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溫月這種擅長輕功的江湖中人來說,碧天門並不遠,動用輕功也不過是花了兩炷香的時間。
等她趕到碧天門的時候,門內黑燈瞎火,空空如也。
守門的影衛以及門徒均不見蹤跡。
溫月疑心自已聽錯了指令。
就在她轉身想離開之際,身後的夜風微動,沒一會兒,庭院裡的石燈亮起了幽幽的火光。
她回身,目光所及之處,是長身玉立的門主山君。
山君一襲飄逸白衣,仙姿迭貌。許是不喜歡花哨,衣袖上沒有繁複的暗紋,寡淡到讓人覺得他一定是個勤儉持家的好郎君。
“貴門……很窮嗎?”
溫月想了想,還是體恤一下自已新認下的東家。
容山隱呼吸一滯。
“何出此言?”
溫月:“門主穿著都比較素雅?”
容山隱瞥了一眼身上白衣,又看了一眼溫月。小姑娘確實愛重顏色鮮豔的衣服飾品,明明穿了一身漆黑的夜行服,腰上革帶還要鑲嵌佩戴紅寶石的,就連腕骨都得掛一圈瑪瑙金鐲。
居家時,他讓白管事給溫月送去裁剪春衫的布匹,小姑娘挑來揀去,也都是選的橙色赤色。
難怪她看不起他身上衣。
在溫月眼裡,白色一定是最下等。
算了,他不和她糾結這些無用的事。
容山隱揉了揉額頭。
溫月有些睏倦,她打了個哈欠,問:“門主深夜尋我,所為何事?”
容山隱夜裡翻動謝素潔的拜帖,知道她是四月二十六日的生辰,橫豎沒幾天了,他要在這幾天內,給溫月佈置下任務,堵住她出行的機會。
容山隱:“月底是碧天門的門徒大宴,誠如你所說,門派拮据,宴會所烹煮的肉食,就要我們門徒自已去深山老林裡獵了。本尊知你是新入門的弟子,意欲提拔你,故而今日對你委以重任……”
溫月瞭然,點頭:“我明白,我新人軟柿子,好拿捏,你想拿我當冤大頭。”
容山隱:“……也可能是想給你一個展現才能的機會?”
“有道理。門主想要多少頭山豬、山狼、山兔,才足夠應付宴會?”她不和他扯皮,反正還要賴在碧天門裡混日子。
“山豬彪悍肉實,一頭便有兩三百斤肉,你隨意獵個三五頭便是。”容山隱看了一眼溫月的細胳膊細腿,又憂心忡忡地說,“若是你不敵山獸,不必勉強,自身安危最重要。”
他揣度著危險程度,不願設下太難的任務,讓溫月以身涉險。
溫月頷首:“我知道了,我定會讓門主那日宴席臉上有光,不令你蒙羞。”
“嗯,辛苦溫月姑娘,若你辦得妥當,本尊定會提拔你。”
“提拔的話就免了,早些幫我查到謝獻的軟肋才是真。”
容山隱頷首,沒有再多說什麼。
今晚的會談很快就散了。
沒過兩天,十七深夜忽然闖入容山隱的書房,大驚失色:“主子,不好了。”
容山隱執筆的腕骨一頓,紙張被他蜿蜒出一道墨跡。
他平靜收拾了紙筆,問:“何事?”
“不好說,總之您回門裡看一眼就知道了。”十七欲言又止。
容山隱眉峰微蹙:“和月姑娘有關?”
“是!”
容山隱難得面露一絲焦色。
他服了擬聲的藥,換了一身衣袍……挑衣的時候,下意識避開了素淨的白袍,選了一件淺綠竹紋的長衫。
當容山隱趕到碧天門的時刻,裡裡外外全是喧譁的門徒。
他們議論紛紛,看到山君來了,不約而同低下了頭,讓開一條道路。
容山隱擰眉,沿著開出的道路朝前走。
越往裡走,血氣越濃郁,催人作嘔。
要不是門徒們都好好地站在門口,沒有缺胳膊少腿,容山隱都要覺得有仇家來屠門了。
直至他走到最深處。
靴尖上,踩了一地血汙。在容山隱面前,是鮮血淋漓的獸屍,一具具堆疊成小丘,高高壘砌。
獸堆的高處,坐著一個英姿颯爽的女孩。
是溫月。
她穿一身窄袖圓領袍,褲腿扎進鹿皮小靴裡。一隻腿屈起,一隻腿垂落,肘骨抵在膝上,鮮紅的獸血濡滿她一身,有一部分血跡已經乾涸,大片發黑。
山風吹來,掠動溫月束髮的橘色髮帶,她感到頰側癢癢的,伸手一抹,紅色的血液染到唇角。
“山君,門主。”她居高臨下,嬌嬌地喊他。許是知道自已的舉止太無禮,小姑娘乖巧放下腿,輕輕晃盪。
容山隱仰頭望她,不由一怔。
溫月在容府的時候裝成嬌軟可人的模樣,在府外又變成那個桀驁不馴的混世魔王。
明媚的、聰慧的、不可一世的小姑娘。
可偏偏,哪個都是他的妹妹。
容山隱很快恢復平靜。
他問:“這是你獵來的山獸?”
溫月點頭:“嗯,我問過了,這些足夠門徒們宴用了。既然如此,我的任務是不是大功告成了?”
容山隱剛想點頭,又記起距離生辰宴還有一段時日,他不能讓溫月輕而易舉完成任務。
於是,容山隱昧著良心,道:“還有一些事,需要你去做。”
“那我遲幾日再做吧,府上有點事。”
“不行。”容山隱斬釘截鐵。
溫月困惑地皺眉。
片刻後,她問:“門主,你有沒有聽過《灰娘子》的故事?”
容山隱不解:“嗯?”
“相傳,從前灰娘子的生母死了,父親續絃,又娶了一房繼室。後孃有自個兒帶來的兩個親生女兒,對灰娘子很不好。一日,宮中設宴,想為皇親國戚挑選民間女子入府婚配。後孃知道灰娘子貌若天仙,怕她被官宦世家瞧上,飛上枝頭變鳳凰,往後報復她們,因此故意安排了很多事讓灰娘子做,目的就是阻礙灰娘子赴宴。”
容山隱:“……”
溫月眼眸坦蕩,盯著容山隱,一字一句:“門主,你現在就像是那個惡毒的後孃,一心想阻礙我忙家事。我是投奔你們碧天門,可不是賣給你們碧天門了。你再這樣壓榨我,我要轉頭報效秋刀門了!那邊的門主說了,每年他們都會分發門徒幾條來自東瀛的秋刀魚,作為入門禮物的,相比之下,我們碧天門寒酸多了。”
說完,底下的門徒虎軀一震,不少人開始交頭接耳,猶豫要不要當場退門,倒戈秋刀門,領入門禮。
容山隱知道,溫月是個沒什麼忠心的人,再逼她,恐怕要生事。
無奈之下,他只能淡道:“沒事了,往後的任務,不必你出馬。”
溫月鬆一口氣。
“多謝門主體諒。”她朝容山隱燦然一笑,杏眸彎成月牙兒,在黃澄澄的日光下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