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雨停了。
遠處的山嶺黑石壁立,高大巍峨。近處的無涯原野鬱鬱蔥蔥,滿是綠意。草葉上的風沙被雨水沖刷,嶄新如洗。
溫月摘了兩片遞給坐騎芝麻吃,她不敢給馬駒吃多了,怕它拉肚子,耽誤行程。
等容山隱起床,走出客棧的時候,看到溫月在餵馬。
小姑娘吃飽睡足,精神很好。穿著一身美人焦橙窄袖錦袍,腰束蹀躞帶,掛了一把銀光閃閃的寶石匕首,是容山隱贈她的那把,看著威風堂堂,英氣十足。
容山隱的目光柔和了一些,他想,她倒沒有遷怒贈物的習慣,看著張牙舞爪,實際上脾氣很好。
溫月也看到了他,朝郎君微抬下頜,打了招呼:“山君,你醒了?”
容山隱牽馬走來:“嗯。”
“那我們上路吧。”
溫月踩馬鐙,利落翻上馬背。芝麻還在咀嚼草餅,冷不防被主子壓住,氣得噴鼻,表示不滿。
溫月忍俊不禁,蹭了蹭芝麻的鬃毛,哄它:“不要生氣嘛,下次我等你吃完再騎。”
她把芝麻當成朋友,細聲細氣和良駒道歉,懇求它的原諒。這樣活靈活現的嬌俏模樣,賞心悅目。
容山隱看得怔怔,很快垂下眼睫,錯開了目光,他不願讓溫月覺察到他的視線。
兩人一道兒上馬行路,因為不再跟商隊行路了,溫月還去找了商隊裡關係比較好的老伯道別。
老伯看一眼溫月身後餵馬的容山隱,問她:“他是你情郎?”
溫月震驚地瞪大眼睛:“當然不是啦!”
老伯笑呵呵地道:“不是的話,他那日為何這麼著急地騎馬追趕?一下馬便問我,有沒有看到一個穿著錦袍,腰上別匕首的小娘子。我給他指了路,讓他來帳篷找你。”
溫月納悶地皺了一下眉頭。
嗯?山君不是來這裡處理門派事務的?他專程找她幹嘛?
但轉念一想,又或許只是老伯誤會了。山君恰巧路過,看到了她,因此行色匆匆跑來同她敘舊。
溫月沒有再糾結這個問題,她摳下匕首上的一顆寶石,遞給老伯,和他說珍重。
老伯連連說“使不得”,但在溫月的勸說下,也欣然接受,他給她回禮,是幾塊自家的大醬燻肉和一包甘甜葡萄乾。
溫月抱著禮物,騎上芝麻,噠噠趕回容山隱身邊。
“看,是燻肉和葡萄乾,山君吃嗎?”
容山隱搖搖頭,又瞥向她的腰側,發現那把匕首的凹槽少了一顆寶石。
他皺眉,忍不住問:“你的匕首損壞了?”
溫月發愣,低頭看一眼。
“沒有啊?”
“少了一顆寶石。”
溫月無所謂地聳聳肩:“哦,我剛才送朋友了。”
容山隱:“……”這種東西,能說送就送嗎?
他好像會錯意了,溫月其實一點都不看重兄長送的禮。
男人的眼眸裡,有一瞬失意落寞的情緒。
心緒轉瞬即逝,溫月並沒有看見。
-
容山隱決定再送溫月一把漂亮的匕首。
這次以碧天門主的身份送,想來她就不會嫌棄到要摳寶石轉贈人了。
容山隱一邊想著這件事,一邊瞥向溫月的背影。
恍惚間,他瞥見小姑娘的頭髮還是一如既往蓬亂,像是一把雜草。即便是不把容山隱當外人看,但這也太隨性了。
郎君嘆了一口氣,喊住溫月:“阿月。”
溫月挽住韁繩,喚停了馬匹,回頭。
“山君?”
容山隱問:“怎麼不梳好頭髮?”
溫月看了一眼容山隱永遠整潔的儀容,揚唇一笑:“我不大擅長梳髮,是太亂了,礙著山君的眼了嗎?若是如此,您走前邊。”
容山隱不知她還有這話來堵嘴,緘默了許久,郎君溫柔地提議:“如果阿月不嫌棄我手藝差,可以允我為你編髮嗎?”
溫月受寵若驚:“會不會麻煩山君?”
“還好。”許是怕自已的矜持會讓妹妹為難,容山隱又補充了一句,“只是舉手之勞。”
既然門主都自願當牛做馬,溫月也不好攔著。
她十分熟練地客套了幾句,從包袱裡翻出桃木梳子以及幾朵漂亮的絨布梨花。
“那就勞煩您,給我梳個雙髻吧!”
容山隱:“……”他只是想隨意梳一個簡單的髮辮,可溫月杏眸瀲灩,滿臉嬌憨的模樣,他很難拒絕妹妹的要求。
容山隱嘆一口氣,拿來桃木梳子,尋了一片空地,幫溫月耐心梳通頭髮。
當郎君白皙修長的指骨,溫柔插進溫月一頭茂密烏髮的時候,他隱隱感到不對勁。
怎麼有種被小姑娘哄騙了當梳洗丫鬟的感覺……
容山隱面色鐵青。
溫月渾然不知。
她舒適地盤腿,席地而坐。手肘抵在膝蓋,雙手捧臉。溫月一無所知,倒是十足愜意,心安理得地享受門主的照顧。
溫月原本做好了即使被容山隱扯疼頭髮也絕不呼喊的準備,免得別人悉心幫她梳髮,她還要一驚一乍,讓人難堪。然而她低估了容山隱的耐心與細膩,明明她感受到硬朗的指骨在她腦後輕蹭,一縷一縷分發,卻不覺一絲一毫的疼痛。
溫月好奇地轉頭,竟發現容山隱已經把那些纏繞在烏髮間的絲絛,一點點擇下來了。
他小心謹慎,甚至沒弄斷她一根頭髮。
溫月翹起唇角:“門主,你知道嗎?你給我的感覺,和其他人很不一樣。”
容山隱一心梳髮,有點心不在焉:“嗯?”
“你身上很有那種爹爹的慈祥。”
說完,容山隱的手腕一顫。他似乎深吸了口氣,嘆道:“……我今年,差不離二十五六歲,年紀算不上大。”
溫月呆若木雞:“啊?我沒想到您這麼年輕。”
容山隱欲言又止,一言難盡:“興許是我看起來太穩重成熟,由此才引起你的誤會。”
“哈哈,那山君可真是會往自已臉上貼金呢。”
容山隱沉默。
溫月真的不知道他是兄長嗎?不然她為什麼總陰陽怪氣他呢。
“再說話干擾我,頭髮就要梳歪了。”
溫月只是單純的沒文化,她見好就收:“不講了不講了。”
約莫一刻鐘後,容山隱把梳子還給溫月。
溫月摸出一面小銅鏡,不甚清晰的鏡面照出她那玲瓏的髮髻,髮絲服帖地被綰成小髻,靠近耳尖的地方,梨花妝點,小巧玲瓏。
容山隱手藝很好,將她打扮得很俏麗。
溫月甜甜地道了一聲謝:“山君,你的手藝真好!”
容山隱愧不敢受,只溫文地說:“你喜歡就好。”
“那我下次還能找你梳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