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輕浮的兄長(1 / 2)

小說:表妹生存指南 作者:張燉梨v

溫月吃羊肉的時候,容山隱又睡著了。

她不想吵到他,拿匕首片肉的動作放得很輕,不一會兒,油潤的羊肉又堆了滿滿一碟。

這是她給容山隱留的。

溫月胡亂吃了兩口,漱了口,又看了一眼榻上睡得安穩的容山隱。

他不知夢到了什麼,雙眸緊閉,唇瓣緊抿,雙手指骨一寸寸蜷曲,緊攥成拳。他連睡覺都這麼剋制,細密的冷汗爬滿他的脖頸與裡衣,凝結成剔透的水珠,流淌而下。

溫月用手貼了一下容山隱的脖頸,他發起高熱,四肢百骸猶如火燒,脊骨微微顫抖。

小姑娘想到醫官的叮囑,小心搡醒了容山隱,餵了一碗濃稠的苦藥下去,又任他繼續入睡。

她瀝乾浸泡在銅盆裡的帕子,小心擦拭容山隱的汗水。

帕角挪到容山隱脖頸間的時候,溫月清晰看到,那一枚突起的雪丘,嶙峋的山脊輪廓,隨著郎君入睡囈語微微滾動,引人遐思。

溫月不知為何,總是碰一碰。

她也順從本心這樣做了。

柔軟的指腹觸上喉結,輕輕碾壓,她似乎覺察到容山隱的身軀微顫,但他沒能醒過來。

溫月收回手,如夢初醒。

她也不知,方才那一瞬間胡鬧的慾望從何而來。興許是源自她與生俱來的頑劣吧!

溫月皺了皺鼻子,輕哼一聲。

“可我一直沒教養啊。”

“我的教養是容山隱教的,怪他沒教好,所以……門主你罵他吧!”

溫月趴在床榻邊,守了容山隱一夜。等到他的體溫漸漸變涼,她放心地打起了瞌睡。

小姑娘的下巴一點一點,很快沉入夢鄉。

東方既白,層巒疊嶂染上一點橙色的日光,室內鋪陳金芒,像是驅寒的披風,蓋在了溫月肩上。

床上,容山隱仍在睡。

不知為何,他沉溺於夢中,他走不出來。

他夢到了許多人、許多事,容山隱飄在高處,審視他荒腔走板的一生。

他是不是快死了?可是容山隱心裡隱隱還有一個掛念,哄勸他再熬一熬。

容山隱想起了以前的事。

嘉明元年,是少帝李儼登基的第一年。

謝獻手持先帝遺詔,登上相位,他以少帝年幼為由,從旁攝政。謝氏一族因謝獻的膽大妄為,一時間風光無兩。

容山隱作為謝相公的得意門生,又是新科狀元,他很快得到了重用。

雖說當時的容山隱,受謝家於學業上的資助,已有四年,在外人眼裡,他受鐘鼎之家的薰陶,早就沒有寒族的簡樸與節氣,已淪為謝家的走狗,但謝獻此人多疑,仍不放心。

若想重用容山隱,自然要拿捏住他的死穴。

因此,謝獻交給容山隱几樁棘手的冗務。凡是疑心謝獻矯詔太上皇遺旨,當庭諍諫的文官,事後都遭到了謝獻的血腥報復。

而行刑者,便是容山隱。他必須出手狠厲,一個活口不留,這般才能得到謝獻的信賴。

不過如此一來,容山隱也和其他朝堂黨派結下了死仇,廟堂之中再無容山隱的容身之所,他永生永世都會被歸於謝黨。

那一年,容山隱見識到了謝獻毒辣的手段。無論是多清白的官吏,謝獻都有法子安上重罪。誣陷官員貪墨,或是從他的親族下手,設套讓其親族收受金銀賄賂,犯下買官大錯,再利用這些族人害怕坐牢的性子,誘導其為了減罪汙衊官吏……只要能誅鋤異已,謝獻無所不用其極。

容山隱奉旨前去抄家時。

諫議大夫鄭培已脫去一身官服,只著一件單薄的夾袍立於雪中。

鄭培是先朝老臣,為官四十載,一直恪守已責,勸善規過,無一處僭越。

容山隱敬重鄭培,抄查傢俬的這日,還特地同他行禮:“鄭大人,得罪了。”

鄭培遭到毒打拷問,刑獄司的官員想賣謝相公一個人情,下手極狠。鄭培被打得奄奄一息,幾乎只有一口氣在。他的手腳皆戴鐐銬,沉重的鐵鏈將腕骨、腳踝磨損地血跡斑斑,傷痕累累。

容山隱見狀,雖沒有流露不忍神色,但也小心揭開身上狐毛披風,搭在鄭培雙肩,高聲道:“謝相公有言,他與鄭大人同窗一場,惦念舊情,心生感懷,命下官好生照看您,好歹不要凍出寒症。”

鄭培嘲諷地笑笑,倒是沒有抖落這一層衣。

他抬起斑白的兩鬢,目送那些妝蟒堆繡的禁軍橫衝入府上搜刮家屋,同一旁奉命行事的容山隱說:“容小友,我與謝相公師出同門,曾一塊兒語態激昂地議論國事,夜裡把酒,稱頌那一句‘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的詩詞。他也曾有過寬廣胸襟與抱負,與我並無不同。”

“每個初入仕途的官吏,無不以治國安民為已任。他們都想為眾人抱薪者,以此身為星星之火,祛除八方飢寒苦難。”

“可是,在日復一日的官場爭鬥中、人心博弈中,那點火星子漸漸地滅了,最終,所有人都成為緘默不言者,成為利已者,眼睛只看上面,再沒有人去聽底下寒戶的聲音。”

“容小友,我很好奇。你也是從底下走上來的,為何同我等不一樣?為何你這般聰慧,少走了這麼多年彎路,初出茅廬便知道投機倒把,抓住時機?”

鄭培這句話說得很有意思,暗諷容山隱本就是寒門子弟,可他初入仕途便知依附權貴,沒有仁心,不為黎民百姓謀福祉。

容山隱沉思了許久,只道了一句:“上位者需要一把血氣淋漓的刀,我既為謝相公門生,理應為他分憂解難。如此一來,他便可只重用我一人。”

這話落在其他人耳朵裡,便是容山隱心氣高傲,一心跟隨謝獻喝湯吃肉。可鄭培是何等的老狐狸,他似乎品咂出了一絲不一樣的內情。

他精神振奮,不可思議地凝望容山隱。

“你、你是想……”

容山隱沒有搭話,他微垂雪睫,告誡:“鄭大人,慎言,警惕禍從口出。”

鄭培明白了,容山隱是想取得謝獻信賴,好在羽翼豐滿那一日,還天下一個海晏河清。

鄭培老淚縱橫,不敢多說,他怕毀掉這個孩子的全盤計劃。

府兵沒能從鄭培家府裡搜刮出什麼油水。

最貴重的無非是兩幅前朝大家的丹青畫,這麼多年的俸祿,他的私銀卻只積攢了寥寥三百兩。

差役們搜查出來的,還有一摞雜七雜八的欠條,全是京城周邊的貧困戶給鄭培打的。

不會寫字的人就用手指蘸墨畫畫,畫了雞鴨魚肉,說明這是借來給他家孫女辦滿月酒的;會寫字的就歪歪扭扭寫上一句話,感謝鄭培大人借給他們的一貫錢,不能不要利息,等秋收以後一定還錢,他們定會多送一籮筐雞蛋。

官吏們面面相覷,各個尷尬。

他們心知肚明,鄭培是個清正的人,廉明的官。

這樣的好官,卻因親族收受賄銀帶累,只能被判流放夷獠雜居的嶺南。

容山隱沒有再為難他,命禁衛軍送鄭培上路。

他辦成了正事,頂著茫茫大雪,回去向謝獻覆命。

謝獻滿意容山隱的識趣,不再疑他,而是繼續委以重任。

容山隱面無表情地走出謝府,風雪越來越大了。

他深一腳淺一腳踩在雪地裡,厚被似的雪垛子,淹沒了他的靴。

半個月後,容山隱利用手上人脈,在流放途中,用一具老者遺體替換下鄭培,將他藏於山嶺隱居。

鄭培是個好人,命不該絕。

這是容山隱救下的第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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