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如流水,
半生在漂泊。
那一年,深秋,有客。
那一年,貪歡,結髮。
那一年,父去,夫離。
雨灑天江,洗盡清歡。
黎鳶站在窗前,窗門大開,姑娘煢煢而立,整整三天三夜,紋絲不動。
‘在我十五歲的那年,我變得一無所有,世上多出了一個孤苦無依的可憐鬼。’
愁雨不停,落入心頭───愁如海。
這場雨就像她遇到鷙兒,意外的邂逅,充滿了無情與殘酷。
次日。
黎鳶癱倒在地。
她想哭泣,悲而無淚。
她想發聲,悲而失聲。
那一年,她異於常人!
從此眼不出淚。
從此口不出聲。
鷙兒走了,了無音訊……
僅留下了一塊刻有慕容的銅牌。
‘如果有一天,你一覺醒來,我飄然而去,無聲無息,你會?’
‘你怎麼捨得讓鳶兒一個人!’
黎鳶輕輕的移動著腳下,漫無目的的行走,在心裡數起步伐,‘一步……三十二步……一百二十四步……一千七百六十八步……五千六百八十一步……一萬九千二百一十一步……五萬一千四百七十步。’
步落,是這雙腿走出的最後一步。
步停,這雙腿最後共走了五萬一千四百七十步。
不知不覺下,她已入空谷。
雲稀、孤松、寒巖、鳥鳴、落暉……
諸象紛紜。
最後一步!
她跌入山澗,幸有瀑布一處,方得保住性命,被那泉水衝至岸邊,隨之暈倒!
月露白,朦朧中漂了一抹淡藍。
月吟無聲……
“呀……呀……”
嘶啞的怪叫在哀號,淒涼中透露著不祥。
林中棲鴉,為何而來?它已嗅到死亡的味道,打算飽餐一頓。
“嗷嗷嗷……哼唧……嘶嘶……嗷……”
餓狼嘯月,兇性大發,它已盯上了獵物,露出猩紅色的舌頭。
它在叢中閃躍,躥跳出來,翻滾俯臥,全身繃緊,綠油油的眼中有著嗜血與冷靜。
見黎鳶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它齜了齜鋒利的尖牙,突然撲向獵物。
快。快如驚霆。
一口便將黎鳶腿上的皮與肉撕了下來,
這一口肉還未消化,這第二口便咬了上去。
一隻烏鴉飛身掠過,趁著惡狼沒有防備,叼起了一小塊碎肉。
黎鳶被活活疼醒,睜開眼便看到自已的左腿已被狼吃掉了一半。
她開始反抗,她拼命的掙扎,可不僅無濟於事,在她伸手推打狼身的時候,反被一口啃下了三根手指。
她想要呼救,可卻忘了自已已經是個啞巴。
她徹底放下了抵抗……
恐懼之後,絕望讓她喪失恐懼。
她想要結束自已的生命。
她用足氣力,用後腦磕向地面,徹底昏了過去。
當她再次醒來,發現雙腿已化作白骨,上面還有未吃乾淨的肉絲,看向右臂,卻對上了那頭餓狼兇狠的眼神。
身上的疼痛,讓黎鳶知道自已命不久矣。
正當她打算咬舌自盡時,一支箭羽射穿了狼的腹部。
來人是名已至暮年的老者,他奔跑行射,上弦開弓,兩手一線,移動中他射箭的姿勢絲毫不變,雙目閉合間果斷出箭,七步五箭已將這頭餓狼置於死地。
老者急忙來到黎鳶身前,可眼前的慘狀,讓他目不忍睹。
黎鳶想要開口感謝,“呃……啊……”她只能發出低沉的喉聲,是無聲的呻吟……
黎鳶的表情從失落到落寞,從尷尬到慌張,最後她以微笑來表達自已對老者的感激之情。
老者見眼前人正值豆蔻年華,長相極佳,倒應了那句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可這娃娃是個啞巴,如今四肢已去其三,老者暗自嘆了口氣,道:“老天不公,紅顏薄命,紅顏薄命啊!”
黎鳶搖頭,想要反駁,可想想自已如今狼狽的樣子,她淡然一笑,又生出了輕生的念頭。
老者能感覺到黎鳶身上的絕望,他緩緩的說道:“我孫女也是你這般年紀,她幾天前走失,當我找到她的時候,她已經被狼吃了個乾淨,直到今日我才為她報仇雪恨。”
說到這裡老者已是熱淚盈眶,“我覺得能遇到你是我那孫女在天顯靈,你要是不嫌棄的話就暫且把我當成你的親人,老頭子會想辦法幫你找到你的家人。”
說到家人黎鳶身上的死意更濃,可惜她已經哭不出來了,只能憋在心裡,她委屈,她想起父親,勉強的在笑,可卻笑的很彆扭,很醜。
“娃娃不怕,沒有家人,老頭子我就是你的家人。“老者流下來熱淚,澀聲道:“你要樂觀,要好好的活下去,老頭我已經沒了一個孫女,難到你要讓我失去另一個孫女。”
善良的小小黑丫頭,在與父親相處的這些年裡從固執的父親身上學到了倔強,但她依舊善良。
黎鳶點頭,答應了老者。
老者悲憫的說道:“娃娃,你的雙腿和右臂怕是保不住了,現如今最好的辦法只能為你截肢。”
黎鳶苦笑,點頭。
老者取出塊手布,“咬著它吧!待會會很痛,娃娃你可得忍住。”
正當他打算把手布塞入黎鳶嘴裡,黎鳶卻搖了搖頭,她拒絕。
肉體上的疼痛遠不如精神上的疼痛,肉體最多是本能上的不從容,而精神上的痛,是徹徹底底、痛不欲生的痛。
黎鳶表示不需要。
老者拗不過黎鳶,抽出一把匕首,可剛要下手時,卻於心不忍,手臂竟輕微顫抖。
此刻黎鳶的眼神裡充滿鼓勵。
不幸的人面對苦難,請不要選擇逃避。
更何況是黎鳶這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了,這世上還有什麼是她不能直面的。
“娃娃苦了你了!”老者不再猶豫,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認真過,只要他的刀夠快夠狠,便能讓這娃娃少受一份苦。
刀光,一閃……
從始至終,黎鳶只皺了一次眉頭。
由此可見,本能是可以克服的。
老者為之動容,他很難想象遭受這般苦難而面不改色的人,竟是一位十五六歲的姑娘。
老者為黎鳶止血上藥後,便脫下外衣將黎鳶身子裹住,抱於懷中。他邊走邊安慰道:“娃娃,爺爺會腹語,等爺爺我教了你腹語,你便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說話了。”
黎鳶並不在乎自已是不是啞巴。
半歲大時她便可以開口說話,可直到她五歲才說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話,是一聲爹爹。
黎鳶回應了老者一個笑。
老者道:“爺爺姓骨,叫骨季凡。”
黎鳶點頭示意。
“娃娃,爺爺給你起個名字可好?”骨季凡徵求道。
黎鳶猶豫少許,還是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