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溼的氣息混雜著不知從何而來的血腥氣充斥在鼻息之間。
江燕行蹙了蹙鼻子，昏昏沉沉地睜開眼。
至少他覺得自己確實做了這麼一個動作。
但視線所及依然是漫無邊際的黑暗，伸手不見五指，甚至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還真實存在。
他伸手在虛空中抓了抓，氣流從指縫劃過，擠壓著面板，他才稍稍有了一些實感。
至少，他還活著。
可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能活多久。
胸口像是被什麼千斤重的東西壓著——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從三天？不，或許是四天還是五天前開始，他每次剛剛醒來的時候，都會覺得呼吸艱難萬分。
而後他便緩慢調整著，感受著清醒後的第一口空氣從口腔進入，清晰地經過喉嚨落入胸腔，那股血腥氣便又濃厚了起來。
這是第幾天了？
江燕行的意識奇異地遊離在清醒與混沌之間，從最初的驚恐慌亂，到之後被飢餓佔據了所有意識，再到後來覺得生無可期，生無可戀......
再到如今，就只剩下茫然。
睜眼還是閉眼，似乎都沒有太大的區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如此艱難地吊著一口氣，到底在等什麼？
等一個奇蹟嗎？
江燕行想要苦笑，但眼下他已經連牽扯嘴角那點肌肉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慌不擇路地逃進這個荊棘滿布的洞穴之中，那些人三番幾次從洞口經過，滿嘴汙言穢語地罵罵咧咧，他既怕又惱，卻什麼都做不了，也什麼都不敢做，他甚至不敢離開這個不見天日的洞穴，只能靠一些縫隙中伸進來的草葉充飢，不知晨昏地過了一天又一天。
他曾經天真且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的父親是建安城的將領，是一城之首，他往後的日子，即便不說榮華富貴，再差，也不至於差到哪裡去，於是從小到大便是渾渾噩噩，練功稀鬆平常，學文更是隻懂得插科打諢。
可他從來不曾想過，“人算不如天算”這句話，便是命運最真實，也最殘酷的寫照。
當那場人禍從天而降，他所有一切在一夜之間全部化為夢幻泡影。
他日日被追殺，東躲西藏過著過街老鼠都不如的日子，卻到現在都沒想明白那些人為什麼要對他趕盡殺絕。
但不管是因為什麼，時至今日，好像也都不那麼重要了。
他現在連每一次睜眼都好像是偷來的。
“生不如死......”江燕行把這四個字和著空氣吞進了肚子裡，心想：“或許就是我如今的狀態吧。”
忽而一陣嘈雜。
江燕行已經分不清那聲音是真實存在的，還是隻是自己的錯覺，它又是從哪裡傳來的？
罷了，又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他疲憊地闔上眼。
突然間，眼前一道白光閃過。
陽光落在他緊閉的眼皮上，久違的溫度簡直讓他產生了被灼傷的錯覺，眼皮不自覺顫了顫。
“嗯？怎麼有個小孩兒？”
少年特有的嗓音在耳邊清晰響起，江燕行幾乎要停止的心臟忽然重新跳動了起來。
他耗盡了僅剩的力氣，把沉重的眼皮掀起來，便看到原本覆蓋在洞口的荊棘藤蔓從中間被截斷了。
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少年提著劍站在那裡，陽光包裹著他身上的銀甲，溫柔地勾勒著他的每一寸輪廓。
江燕行沒來由就覺得自己可以活下去了，心念一鬆，脫力感席捲而來，轉瞬將他吞噬。
他方沉入黑暗，便覺得右肩處一陣勁風襲來，他順風肩膀一沉，往邊上一側，本想多少過去，就聽到一聲悶響。
江翊剛一睜眼，和準備低頭檢視他情況的莫庭晟分毫不錯地四目相對。
他瞬間有些恍惚，差點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莫庭晟朝他伸出手，提醒道：“醒了就起來了，一會兒要是來人就麻煩了。”
他一出聲，那相比少年時少了乾澀沙啞，多了幾分沉穩的嗓音便把江翊拉了回來。
捆綁在他手腳上的繩索對於他而言簡直宛如兒戲，他就那樣輕鬆一掙，那些繩索便煮熟的麵條似的，抖一下斷成了數節。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慢條斯理的道：“蘭兄都主動把咱們往虎穴裡送了，怎麼，原來還是個怕麻煩的人嗎？”
莫庭晟聳了聳肩：“畢竟我又不是什麼十二三歲的毛頭小子，以打群架為榮，能智取，又何必浪費那個力氣呢？”
江翊深以為然，點了點頭：“有理。”
窗外夜色愈濃。
前倆交換的人一進屋就看到同伴倒在地上，連滾帶爬地從屋裡跑了出去。
他一路狂奔，大聲叫嚷著：“糟了糟了，人跑了！”
他只管埋頭往前衝，絲毫不知道有兩個身影，悄然無聲跟上了他的腳步。
此處乍一看只是個普通的農家院落，除了不見任何作物牲畜而顯得有些淒涼之外，似乎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只是那人從關人的房間出來，往東南牆角埋頭衝過去，而後跳著腳往南面的牆上摸索了一下，人便從原地消失了。
這裡竟設了機關暗道。
那人從暗道下去，吭哧吭哧地又跑了約摸有半刻鐘——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心神不定的緣故，這一路就總覺得身後有人，可他回頭看了好幾次，依然什麼都沒看到。
好在這條道也不算長，他疑神疑鬼地耽誤了片刻，又不敢在原地停留太久，馬不停蹄地敲開盡頭的一個房間。
那房裡正圍站著一群人，他咋咋呼呼地跑進去，所有人同時轉過頭來，個個面色不善。
那人腳下一滯，差點轉身要跑，再一想自己也是這群人當中的一員，這才收住了。
一名虯髯大漢跨步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領子，粗聲粗氣地喝道：“鬼叫什麼？沒見老大在跟我們交代正經事嗎？”
那人相比起來顯得十分瘦小，被他這麼一拎，兩隻腳就理了地，只好用手扒著那雙鐵鑄似的粗壯胳膊，伸長了脖子，努力擠出兩個字來：“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