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守挑了一名最為信得過的親衛,命他帶著莫庭晟的信物和齊展嘯的認罪狀一同出發南下,連夜直奔金陵。
江安守直等到揚長而去的人和馬都消失在視線中,憂心忡忡地遠眺了許久,才轉回身來問他:“這樣一來事情當真就能解決了?”
莫庭晟成竹在胸地笑了笑:“伯父放心,恩師與右相多年好友,揪住一點左相的把柄這點小忙,他必是不會推辭的。”
江翊看著他瑩然的笑意跟著彎起了眉眼,問道:“你怎麼知道那齊展嘯一定就會乖乖招供?”
莫庭晟道:“若是換了別的什麼人可能不太好使,但是這個齊展嘯,雖然是丞相之子,平素仗勢欺人傲慢不講理,但好在此人還有個不錯的優點——惜命。”
換言之,就是怕死。
他用正經八百的語氣說出這種話,江家兩父子的表情頓時各有各的精彩。
莫庭晟反正沒覺得自己說得話有什麼不妥,畢竟就是因為此人怕死且沒什麼骨氣,才讓整件事情有了轉機,從這個角度而言,確實算得上是一個優點。
莫庭晟:“他這樣的人,只要你給他一條明明白白的活路,他就不會選擇和你魚死網破,更何況他為人處世的作風和他那位丞相老爹一脈相承,嗯,該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位左相身居高位,尚且知道權術之事需得權衡視之,但是這位丞相公子不一樣,他從小到大都覺得這天底下除了皇帝,只有他們齊家一家獨大,沒有人能讓他有所顧忌,所以我估計,他當時寫這份狀紙的時候,心裡肯定還在想,只要讓他躲過了這一遭,回頭再跟你們江家好好清算。”
“有了這一層,事情就更加好辦了,更何況我們只是要求他不要牽扯江家,而沒有跟他提別的什麼要求,這買賣怎麼算,對他來說都是穩賺不賠的。”
江安守聽完,點了點頭,也沒有表明到底是對他的哪一句話表示贊同,末了便若有所思地轉身朝內院走去。
江翊站著沒動,目光似還在瞭望。
可他面前一路鋪陳延伸出去的除了一望無盡的青磚石路,就再沒有別的什麼值得駐足研究的東西了。
莫庭晟以為他還有什麼顧慮,看了他一眼,正要說話,就聽江翊怪聲怪氣地開了口。
“你倒是對他挺了解的?”
“什麼?”莫庭晟聽得沒頭沒尾,下意識先是反問了一句。
江翊這才捨得把目光收回來,轉過臉來落到他臉上,沒說話,但是表情透著不言而喻的不高興。
莫庭晟也說不出原因,只是看到他這表情,莫名地就能聯絡起來,想到他指的是齊展嘯,頓時不知道該做什麼表情:“畢竟我這兩輩子加起來,前前後後好歹也在金陵生活了近四十年,這位左相的獨子也算的上是個風雲人物,有所瞭解不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嗎?”
江翊聽他說著,眼角逐漸攀上笑意。
他當然是知道莫庭晟瞭解齊展嘯是得益於成長環境,也非常清楚若是私底下,莫庭晟絕對不屑與齊展嘯這樣的人為伍,只不過是因為聽著他口中對那人的性格行事如數家珍的模樣一時間有些吃味,所以才信口耍了一次任性。
而他既然知道自己這是任性之舉,當然是沒有指望莫庭晟能做出什麼回應。
想不到卻能有這樣的意外收穫,當下已經喜不自勝,那點經過了隱忍剋制之後洩露出來的笑意背後,是胸腔之中足以毀天滅地的澎湃。
莫庭晟在他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中回過神來:等等,我為什麼要為這種事情做解釋?
他閉上了嘴巴,上下嘴唇抿成了一條細線,儼然一副準備做蚌殼的模樣。
江翊就著姿勢腳下挪動側過身來和他對面而立,笑:“怎麼不說了?”
莫庭晟朦朦朧朧地已經察覺到自己這些日子以來時不時冒出頭的不知名的情愫有些非比尋常,可他每每想要捋清楚那是什麼的時候,卻又細想不起來。
而此時對上江翊的眼神,那種感覺便又隨著呼吸逐漸升起,讓他即便知道對方是在刻意想要看自己出糗,也生不起氣來,啼笑皆非地反問:“我倒想問問你,你又為什麼一副很不待見他的模樣?”
江翊想到那張對著莫庭晟的時候毫不掩飾骯髒慾念的臉便覺得反胃,滿是嫌棄地道:“他對你有非分之想。”
“啊?”莫庭晟沒想到這答案,愣了愣,道:“怎麼可能?他連我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江翊聳了聳肩:“你還是低估了自己的魅力。”
莫庭晟肯定沒有注意到,當時他站在人群中,即便面具遮住了容貌,只要他一開口,便是萬眾矚目的存在。
人的氣質氣場是一種很微妙的東西,它會從一個人言行舉止的每一個縫隙中滲透出來,無需什麼具象的容貌加持,有時候單單就只需要站在那裡,便能讓有心之人產生聯翩的浮想。
莫庭晟從來不吝貶低自己的外貌,他覺得自己無非只是身量比大部分的男子稍微高那麼些許,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特別出彩的地方。
他甚至在戰場上被人稱為“煞神”,常年的征戰殺戮讓他眉宇間總是不自覺流露出殺氣,於是便連“和藹”兩個字都難搭得上邊。
和江翊那種顧盼之間都能勾人的俊逸長相完全不同。
所以他並不能太理解江翊說指的“魅力”從何而來,可細問起來好像又有些討巧要誇讚的嫌疑,於是只好不去深究,只是露出一個不以為意的笑:“可我問的是你為什麼不待見他,怎麼扯到他對我有非分之想上來了?”
江翊臉上那種玩世不恭頃刻間散了,他沉默了片刻,聲音沉了下來,問道:“你想知道?”
今夜無風無月,星光璀璨。
兩人立在江府的大門口,門廊上給江夫人慶生而裝扮上去的大紅燈籠在這接連的兵荒馬亂之中還沒撤下來,燭光透過紅色的油紙,在底下站著的兩人身上灑下柔和溫暖的光暈。
莫庭晟沒來由就覺得這四個字背後的答案不是自己輕易能夠承受地起的。
可江翊的眼神專注綿長,彷彿這天地間再無其他。
莫庭晟在他這樣的眼神中節節敗退,心跳失控到令他難以為繼地地步。
他習慣了對自己身體的全然掌控,驀然經此一遭,便本能地緩慢呼吸起來,想要壓制那刻躁動不聽話的心臟。
可他弄不清這顆心活躍的緣由,找不到根結,又哪裡能夠輕易壓制的住?
於是他便只想錯開眼去逃避。
可他只是稍稍一動,便在余光中捕捉到了他一閃而過的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