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小村。
說是村子,卻看不到成片的建築,青磚泥瓦,草房木屋,各自錯落在他們自己的那一方土地之上,互不打擾,自給自足。
難得有一兩處會有兩間房子捱得近一些。
一個身著粗衣的大娘晾曬完了衣服,直起腰來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汗,抬頭看著頭頂蒸蒸的驕陽:“這秋老虎發起威怎麼還沒完了呢?”
正抱怨,就看見一個溫雅公子下了馬,把馬拴在馬棚裡,緩步朝斜對面的院子走去。
不管看幾次,都覺得他的舉手投足都像一幅賞心悅目的佳作。
大娘是個本分的半老徐娘,對他也沒有什麼多餘的遐想,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就這麼看上一眼,就覺得被太陽曬得焦躁不已的心一下就舒坦了,笑著問道:“江公子,又去採買啦?”
江翊停下腳步,疏離又禮貌地回道:“是啊,家裡的食糧吃完了,去買了一些。”
他身上的衣服錦繡細緞,即便沒研究過料子都能看得出來價值不菲,站在這一下雨就泥濘不堪的山村小路上,整個人都和周遭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可他卻怡然自得,沒有半點不適應的模樣。
大娘一輩子都在這一小片地方打轉,沒見過多少人,不太懂得分辨“客套”和“親切”的區別,她以前從來都覺得有錢人都是眼睛長在頭頂上的,看不起他們這些窮人,也不會和他們說話,直到見到對面院子裡這兩個小公子,才發現那跟有沒有錢無關。
這人有錢,長得好看,還溫文有禮,任誰看了不喜歡?
大娘想著,便天然對他又多了幾分好感,往他手上五花八門的大包小包看了一眼:“你們才兩個人,能吃的完這麼多東西嗎?現在天氣熱,放壞了可就可惜了啊......”
語氣間滿是豔羨。
江翊掛著恰到好處的淺笑:“我家那位,比較好吃,不會浪費的。”說著點了點頭結束了對話,轉身回屋去了。
那大娘隔著籬笆看著關上的屋門,總覺得“我家那位”這幾個字裡藏著什麼不尋常的意味:“他們家......不是隻有另一位俊俏公子嗎?”
她正犯嘀咕,家裡的小娃兒跑出來一把抱住她的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咯咯咯”的笑起來。
“哎呦喂祖宗!”大娘立刻彎腰把孩子抱起來:“剛收拾完你又給我弄一身泥,看我怎麼收拾你!”
罵罵咧咧地一邊拍打孩子身上的泥巴往屋裡走去——她還得準備午飯,倒也沒什麼時間去思考別人家的“那位”到底是哪位。
這樣的山野鄉下,和那些已成規模的村落有所不同,他們的屋房稀疏坐落,鄰里鄉親也也少有開啟門就能碰上面的。
他們大多庸庸碌碌地沒什麼一技之長,每天睜開眼就要為了溫飽奔忙,誰也不會特地爬一段山路聚在一起嚼別人舌根,關係大多沒有那麼親熱。
自然,自所謂“人情”伴生出來的流言也就會少很多。
江翊和莫庭晟當初就是看中了這一點。
他們離開了建安城之後便漫無目的地翻山越嶺,路過這處地方便覺得實在喜歡,又恰好有一戶人家準備搬到山下去住,就乾脆花了幾兩銀子買下了這間院子。
江翊推開門把東西放好,輕手輕腳地繞到臥房去,一看床上居然沒人。
“找我?”
江翊聞聲回身。
莫庭晟長髮未束,靠近鬢角的一縷頭髮帶著沒擦乾的水漬,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的裡衣,衣帶鬆鬆地繫著,看著他打了個哈欠,抬手揩去眼角滲出的淚水。
整個人看起來柔軟鬆弛,慵懶得令人心馳神漾。
江翊就只是這麼看著,都覺得心口滿滿當當地,說話的尾調都是壓不下要微微揚起:“今天怎麼起這麼早?”
“睡夠了,”莫庭晟隨口回答,問他:“有什麼好事嗎?你看起來心情很好。”
江翊輕笑了一聲,拿了條毛巾上前去擦頭髮:“我近來每天心情都很好。”
從他們離開建安到現在已經過去快一個月了,對於江翊這種舉止親暱的接觸,莫庭晟已經逐漸習慣,便也沒有躲閃,只是帶著輕微的鼻音“嗯?”了一聲。
他本想問他是什麼好事,可一看到江翊那能溺死人的眼神,就猜了個大半。
臉上一熱,沒再往下問。
自從表露了心跡開始,江某人的甜言蜜語攻勢便越發得密集了。
以往沒多想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何,只當著人滿口花言巧語,可如今心境變了,身份變了,他才鮮明體會到此人擾亂人心的能力有多了不得。
江翊見他別開視線,耳後卻紅了大片,原本只想規規矩矩擦頭髮的毛巾一下沒管住,手一偏,在他耳廓上輕輕掃過。
莫庭晟倒抽了一口氣,知道他是故意撩閒,一把把他作亂的手薅下來,捂著耳朵瞪他:“行了,再擦該禿了!”
他故作嗔怒,卻不知道原本只在耳朵上的血色已經自作主張地蔓延到了臉上。
江翊看在眼裡,抓著毛巾的手緊了一下。
“是可忍......”他心裡的話說了半句,後半句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最後只好自暴自棄:“誰愛忍誰忍!”
莫庭晟正揉著滾燙髮脹的耳朵,聽到什麼東西被扔到床上發出一聲輕響,他轉頭去看,發現正是剛才用來給自己擦頭髮的毛巾,江翊從來有頭有尾,用過的東西不會隨手亂扔,他正奇怪,還沒來得及再回身,就感覺一股力量攔在腰上,把他往前拉了過去。
他們在這個人煙稀少、生活不便的小山村裡已經住了有七八天的光景,前些時候在建安城無端忙活了大段時間積累的疲憊感被這嫻靜祥和的氣氛勾了出來。
江翊還無微不至,端茶遞水洗衣做飯樣樣包攬,忙進忙出無所不能,莫庭晟起初還有些不安,可人都是有惰性的,由儉入奢要做的不過就是兩手一攤。
於是沒過兩天莫庭晟的日常活動便除了吃就是睡覺發呆,整個人處在一種全然的放縱狀態。
而這一下,江翊的動作又實在太快,他根本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已經感覺到了近在咫尺的呼吸。
兩人的鼻尖對著鼻尖,只要再往前半分,便會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