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檀急忙命人絞了溫熱的帕子幫太后擦臉，安慰她道：“太后節哀吧，忠毅伯年紀大了，受不住的，看在世子的份上保重身子吧。”
太后這才點頭，擦了臉，對崔簡道：“是了，我正要和你商議，鎮北侯府的鄒老太君是個體弱多病的，墨軒鎮日忙碌，又是個男人，怎麼能照顧好孩子呢？不如把阿昀接進宮裡來，同阿牧他們一同唸書也好，平日裡就跟著我，有我照顧著，你也能放心。”
這一刻，崔簡幾乎要懷疑，眼前這個他一向認為親如長姐的太后是知道顧昀真實身份的人。他抬頭看了太后一眼，見她面色誠懇，眼神哀痛平和，同他對視間毫無慌亂防備。
崔簡輕嘆一聲，卸下心防，起身道：“多謝太后垂憐。臣已經和鎮北侯府商議過了，待過幾日讓阿昀隨臣回清河住一段日子。這孩子乍然間失了母親，悲痛過度，臣帶著他回清河散散心也好。”
太后一愣，心裡又想著崔簡如今哀痛難當，讓外孫去陪伴寬慰也好，便點頭道：“說的很是。原想著把阿昀接到宮裡來，但到底這宮裡不如外面自在，讓他跟著你去清河暫住也好。”
崔簡聞言，心裡暫安。
他實在不願意相信，太后是知道這其中內情的。
當年的事，也怪不得她。
或許是這九五之尊的位子，誰來坐，誰就會成為一個被它蠱惑的傀儡，誘出心魔，冷血疑心，偏執殘忍。
崔簡想起入宮前龐毅德蒼白病弱的臉，想說的話在喉間幾番猶疑，到底還是說出來口。
再不說，他就進棺材了。
“入宮前，臣遇到了龐大人，瞧著他不大好。”崔簡低頭飲了口茶，從茶杯上抬眼去看太后的神色。
太后嘆息道：“我也聽說他近幾年時常病著，入宮的次數屈指可數。當年是先帝親自指了他做太傅教導皇帝，說起來，我也有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了。那時候阿兄時常和他在一起進學，同進同出，如親兄弟似的。”
太后口中的阿兄就是先靖國公了，龐毅德入東宮為太傅後，二人的往來便少了一些。
太后安居後宮，連自家兄長都少見，何況是外臣。偶然間她去御書房或是東宮，也會見到他。
清瘦秀逸，高雅俊冷，站在那裡，像是一幅畫似的。
太后微微笑了笑，“他那個人，話少，心思重，什麼都憋在心裡，也不知是怎麼和阿兄那麼要好的。”
先靖國公豪邁灑脫，不拘小節，待人寬厚，和誰都能說上兩句。
崔簡微微冷笑，放下茶盞，垂眸看著杯中茶葉沉浮，“孤家寡人一個，再是驚才絕豔，如今也如朽木一根了。”
太后嘆息一聲，“他性子倔的很，饒是先帝給他賜婚，他照樣拒絕，這麼多年就這麼孤身一人走過來了。”
崔簡細細瞧了瞧太后的神色。
唏噓，感嘆，唯獨沒有他想看到的。
造化弄人。
崔簡心內感嘆，起身告退。
太后囑咐了他幾句保養身子的話，想著或許有生之年都不會再見面了，眼圈通紅，眼底含著水光，不捨道：“有時間再進京來瞧瞧，如今靜書不在了，你也要保重自身才是，全當看在阿昀的份上罷。”
崔簡答應了，還是由繪檀親自送他出宮。
一路上，崔簡和繪檀說些經年的舊事，二人言語間又提起靖國公府薨來。
自然又提起了薨逝的皇后來。
崔簡言語中的猶疑便從隻言片語中流露出來。
“好端端的，皇后娘娘怎麼就突然薨逝了？”崔簡放慢了腳步，聲音低低，跟在身邊的繪檀勉強能聽見。
繪檀唏噓不已，“娘娘身子一向康健，原本還同太后商議衡陽公主選婿一事，誰知就忽然聽人說娘娘病倒了。自那以後，月餘昏迷不醒，再也......”
她的聲音哽咽，眼圈通紅，連句話都說不出了。
崔簡心內懷疑，“好端端的就病了?”
繪檀拭了淚，低低道：“不是病。”
她站住腳。崔簡也跟著停下腳步。
二人下意識的往四周看了看。
四下無人。
跟著的人遠遠的候著。
繪檀心內忐忑，低低道：“娘娘病倒以後，太后把人都叫到慈寧宮去一一詢問過的。說是當時娘娘帶人去御書房給陛下送夜宵，不知因何緣由，帝后起了些爭執，娘娘負氣離開了御書房，隨後陛下追上來，二人又說了幾句話，陛下一氣之下失了手，導致娘娘摔倒，頭磕在柱礎石上，傷的位置不好，腦中淤血不退，昏迷月餘，這才......”
崔簡心內翻江倒海，一股壓抑的怒氣頂到喉間，嗆得他猛烈的咳嗽起來，把繪檀嚇了一跳。
“伯爺......要不要傳太醫？”繪檀忙扶住他，擔憂問道。
崔簡抬抬手，掏了手帕捂住口鼻，又咳了幾聲這才漸漸止住。
他抬起頭來，眼尾赤紅，面色慘白，嘴唇止不住地哆嗦著。
繪檀被嚇住了，“伯爺，還是請太醫來瞧瞧吧？”
崔簡搖搖頭，嗓音沙啞低沉：“帝后為何爭執？”
繪檀搖搖頭，“跟著的人都不清楚帝后因何爭執，當時孫得喜不在殿內。一開始，娘娘還跟陛下說著家常話，後來進了偏殿送新做的寢衣，再出來的時候把人都攆出去了，跟前一個人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