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羅的眼睛裡全是淡漠，笨手笨腳地給我示範了一遍。
我沉默了。
「蠢貨。」瑤瑤在一邊笑：「下等就是下等，妃嬪行禮都學不會。」
這句話一下子點燃了碧羅的火氣，她作勢要衝上去打瑤瑤。
我用盡全力起身，朝她的腿窩一踢。
她摔下給我行了個大禮。
「以後見我，要這麼行禮，懂了嗎？」
「要是阿銜來了，他一定不會……」
我讓瑤瑤還了她一巴掌。
我從小學武，力氣不小。
即使身體狀況越來越差，可碧羅那小身板，怎麼受得了我的一腳？
於是李銜來的時候，碧羅仍舊跪在地上，起不來。
我躺在床上閉目養神。
「誰讓你跪的，起來！」
碧羅倒在李銜懷裡，大汗淋漓。
「阿銜，我只是想來要回我的狗……」
「我知道姐姐喜歡它，但它是你賜給我的，我真的捨不得不要它……」
說著說著，她就哭了起來。
我被這動靜吵醒，靠在床邊一臉淡漠地看著她誣陷我。
侍衛把小狗從瑤瑤懷裡搶走，放到碧羅的懷裡。
碧羅立馬眉開眼笑。
我默了默，問李銜：「你手上的戒子呢？」
那枚戒子，是我親手刻的。
聽說我和李銜定親，各個大臣送來了無數金銀珠寶。
但李銜躺在我懷裡，非要我親手刻一個。
我嘴上說不要，但心裡早就默默記下了。
他不知道，這個精細活讓我的手受了多少傷。
而他現在只是冷冷地說了句：「不知道。」
不知道。
眼淚從眼角流下來，我把臉別了過去。
「林瑜，我警告過你不要爭風吃醋。」
「我找了碧羅這麼多年，現在我不可能放開她了。」
「你是有勢力，有林家給你撐腰，碧羅什麼都沒有，但她有我。」
李銜，你忘了嗎？
一進宮門深似海，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家人了。
李銜摟著哭唧唧的碧羅，走出承乾宮。
「對了。」他回頭：「那個戒子，我扔了。」
4
瑤瑤已經收拾好了東西，甚至不知道從哪弄來了兩件黑衣。
入夜了。
小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跑了出來，依偎在我的腳邊。
這才待在碧羅身邊幾天，腿上的傷沒好，還瘦了一圈。
「小姐……」
我啞著嗓子：「你想帶就帶上吧。」
我早就打探好，晚上的城門什麼時候最鬆懈。
我說了，我想家了。
翻牆出宮的一路都十分順利。
今日的侍衛格外少，看見宮門的那一刻，我的眼淚立馬湧了出來。
已經有暗線在宮外等著我了。
還有最後一步。
我們飛奔而去。
直到天空上突然出現一張大網，從天而降。
宮門就在眼前，網落在我身上的時候，我的心涼透了。
李銜也穿著黑衣，從角落走出來。
他的身後跟著若干侍衛。
「你想去哪？」
他走近我，伸手將我臉上的眼淚擦乾，動作溫柔至極。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哭了。
「既然你已經找到了她，為什麼還要把我囚禁在你身邊？」
李銜神情複雜地看著我：「你這輩子都別想從我身邊逃走。」
他捏住我的下巴，又重複了一遍：「你只能待在我身邊，聽懂了嗎？」
我早已淚流滿面。
有那麼一瞬間，我想跪下來求他，求他放我走。
但我不能。
爹說了，我是武將之女，絕不低頭。
可我現在看著他，早已哭到痙攣。
肚子再一次傳來一陣劇痛，我感覺到血從我的腿間流過。
瑤瑤朝我嘶吼：「小姐！」
在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了李銜眼裡一閃而過的驚慌。
5
孩子終究沒能保住。
大夫宣佈這個訊息的時候，我的心裡已經毫無波瀾。
李銜站在我的床邊，瘋了似的要砍了大夫的腦袋。
「為什麼要欺瞞朕！」
「這是朕的孩子！」
我心涼了半截，冷著臉說：「誰敢動他，我現在就死在你面前。」
李銜眼底通紅，一臉不可置信地轉過身：「是你要瞞朕？」
「你信不信，朕現在就掐死你？」
我冷笑：「你不會的。」
我父親是鎮守邊關的大將軍，我表叔是當朝重臣。
我不能死，也不能走。
因為他需要我。
大夫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顫抖著說：「皇上！臣不是有意欺瞞。」
「上次小姐暈倒，臣就已經提醒過她要注意身子了！」
瞧。
上次你要是陪在我身邊，是不是就知道我肚子裡早就有你的骨肉了？
李銜身子明顯晃了晃。
我突然苦笑出聲。
他靜靜地看著大夫，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個侍衛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皇上！貴妃娘娘暈倒了！」
李銜愣了愣，狠狠往大夫肩膀上踹了一腳：「照顧好她。」
隨後，他跟著侍衛去了碧羅的寢宮。
瞧，這次不還是一樣。
我看著李銜的背影，心如死灰。
大夫跟我說，我可能活不過半月了。
6
父親知道我小產後，不停地給我送一堆東西。
他遠在西北鎮守邊關，因為他曾答應了先皇，守護大梁一生一世。
我臥病在床的這段時間，每天的樂趣就是期盼著父親今天會給我送來什麼東西。
今天是弓箭。
明天是馬鞍。
都是上好的。
可惜，父親卻不知道我早就沒碰過這些東西了。
瑤瑤每天都捧著這些東西來，哄著騙著讓我出去走走。
「林將軍送來的這把弓好漂亮啊！小姐怎麼不出去試試？」
我瞟了眼依偎在我腳邊的小狗。
瑤瑤日日躲著餵它，照顧它，現在，它已經能在我腿邊蹦躂了。
瑤瑤曾說：「娘娘，它很喜歡你。」
「我們把它搶回來吧！皇上拿你沒有辦法的。」
我搖了搖頭：「不是我的東西，我怎麼搶？」
現在，我卻想爭取回我應該有的東西。
我拿起弓箭往外走：「把它帶上，我們走吧。」
瑤瑤眉開眼笑。
春光明媚，陽光刺眼。
我已經太久沒有出來，現在，竟然連弓都有些舉不動了。
我自嘲地笑。
李銜從來不喜歡我碰這些東西，他說，皇后就要有皇后的樣子。
可是我自己都忘了，我從來不是皇后。
恰好，最後一支箭從李銜身邊擦過。
很難得的，這次碧羅沒有在他身邊。
「身體不好，就不要出來了。」
他牽起了我的手。
我把手從他手裡抽出，說：「多謝皇上關心，我的身體已經無恙了。」
李銜看著空落落的手，垂眸。
這些日子，他總來承乾宮找我。
他想從前那樣，與我耳邊廝磨，睡在我的身邊，說一些情話。
我的內心毫無波瀾，只是靜靜地睡著了。
他把我圈在懷裡，哄我，勸我。
初識的時候，無論我怎麼鬧脾氣，他都不會厭煩。
可是現在，我厭煩了。
我甚至懶得和他犟嘴，懶得把脾氣硬起來和他對著幹。
或許是我快死了吧，所以看著他的眉眼，也感覺陌生至極。
或許是因為在他的眼裡，我只看到碧羅的影子吧。
畢竟我一直只是她的替身罷了。
最後的日子，我有我的小狗，有父親日日從西北帶來的好東西，有瑤瑤在我身邊嘰嘰喳喳，也不錯。
我累了。
7
「阿銜，你許久沒來看我了！」
碧羅從我身後走出來，熟絡地挽住李銜的胳膊。
看到我，她佯裝禮貌地向我行禮。
「姐姐也在啊。」
本來她是貴妃，而我什麼都不是。
是不用向我行禮的。
我感覺到晦氣，微微欠身：「失陪了。」
李銜猛地攥住我的手腕，把我拉進他懷中：「你還是不肯原諒朕嗎？」
我無奈地笑了。
皇上，你可是皇上。
你做錯了什麼呢？
我搖頭：「皇上什麼都沒做錯。」
李銜並不打算放過我：「林瑜，你到底要如何？」
我默了默，看了眼碧羅懷裡的小東西。
它掙扎著想跳出來，奈何碧羅把它抱得太緊。
我抬了抬下巴：「我要它。」
碧羅瞬間一臉敵意，把手收緊了幾分。
「阿銜，這是我的！是你賜給我的！」
李銜喉結滾動，眼神暗晦不明。
我知道他不可能把碧羅的東西給我。
而想要我求他，白日做夢。
碧羅一副勝券在握的表情。
我嘆了口氣，正打算離開這個地方。
這時，李銜說：「好，給你。」
那一刻，我和碧羅都瞪大了眼睛看著他。
碧羅幾乎是吼出聲：「這是我的！」
李銜沒理她，仍然死死攥住我的手腕。
那一刻，我差點就感動了。
但它本來就是我的不是嗎？
我用盡全力把手從他手裡抽出，把小東西搶回我的懷裡。
這是我第一次抱它。
明明剛才還焦躁不安的它在我懷裡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我微微蹲身，向李銜行禮，然後和瑤瑤抱著它離開了。
碧羅攥緊了拳頭，我能看到她眼底泛著的淚花。
碧羅，你真的沒必要哭。
我只是拿回了屬於我的東西。
我能感覺到我的生命在一點點地消逝。
最後的日子，我只想一個人，有它陪著我。
你們怎樣，於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8
除了瑤瑤，我遣送走了我宮內所有的宮人。
每天，我就抱著小東西入睡。
瑤瑤開玩笑說：「您看起來還真挺像它的母親了呢！」
據說李銜日日都來承乾宮。
我讓瑤瑤宣稱我身體抱恙，無法面見聖上。
我還聽說碧羅日日都守著她的寢殿，盼著李銜到來。
但等到的訊息都是：「皇上今日去承乾宮了。」
大家都說我復寵了，這個皇后之位，遲早還是我的。
怎麼回事？
要是從前的我，一定風風光光地找到碧羅，狠狠甩她幾個巴掌。
但我現在，真的心如止水了。
直到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樣，去牆邊把小東西抱在懷裡。
我卻只感到它身體冰冷，閉著眼睛，嘴裡喃喃地發出微弱的聲音。
我心猛地一跳，一種不祥的預感騰然升起。
我幾乎是嘶吼出聲，大喊著瑤瑤的名字。
小東西的聲音越來越弱，直到最後沒有了一點生氣。
我像瘋了一樣衝出承乾宮，一邊哭一邊往太醫院跑。
求求你，老天爺，別讓它離開，別讓它離開……
宮中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著未來的皇后娘娘像個潑婦一樣在宮內狂奔。
沒有人知道我的崩潰。
碧羅在它的飯盆裡下了毒。
是劇毒，沒有給它留下一絲生還的可能。
我的眼淚滴在它的身上，它的身體徹底涼了下來。
我撞進了李銜的懷抱。
我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這一刻，我什麼尊嚴，什麼地位都不要了。
「皇上，求求你救救它！求求你救救它！」
李銜懵了，默了默沒說話。
我趴在地上，像一條狗一樣。
它回不來了。
我該怎麼辦？
「我要她死！我一定要讓她血債血償！」
李銜蹲下身，把我們圈在懷裡，我嘶吼著掙扎。
「那不過是一條狗而已！」
「你別哭，我給你再買一隻。」
那怎麼會只是一條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