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首席記者的煩惱(1 / 2)

上官海飛,這是一個很陽剛的名字。他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武俠小說裡那些義薄雲天豪情萬丈的俠客。而且事實也正是如此,一段時間裡,上官海飛的名字曾經讓整個金州市的人肅然起敬。

上官海飛是《黃河時報》的首席記者,這個頭銜在上官海飛進入新聞圈之前還從來沒有在金州市新聞界使用過,而上官海飛之所以被委以這樣一個頭銜也只是因為以上官海飛的業績足以在時報“封侯拜相”,而以他的出身和資歷卻又不宜過早給予太高的名分。總編輯、執行總編、副總編輯、總編輯助理、主任、副主任,這些都是需要市委組織部參照行政幹部任免管理辦法給予備案的,首席記者就不用。一個首席記者可能讓國外、港澳或者南方開放前沿城市的業內人士以為見了真神,而在金州市不行。金州市的首席記者就像有錢人包下的二奶,得勢時是金枝玉葉,失勢時就是殘花敗柳。

上官海飛是首席記者,曾經還非常紅火,最多的時候,上官海飛一天能夠收到金州市市民打來的五六十個電話,三分之一是向他提供新聞線索的,三分之一是向他表示仰慕的,三分之一是認識的朋友吹捧他的文章或者不認識的朋友打聽他是哪個地方出生哪所學校讀書是否跟自已是老鄉或者同學的。上官海飛很自負也很謙虛,接到新聞線索馬上出擊,聽到讚揚馬上謙虛,有人認老鄉同學馬上說有空坐坐。上官海飛就是上官海飛,金州市一個小有名氣的小人物。

上官海飛做了一份可以剛直不阿也可以趨炎附勢的工作,上官海飛確實也曾有意掌握過剛直不阿和趨炎附勢的火候。適時進退或者以進為進、以退為進。上官海飛曾經躊躇滿志過,他以為在金州市新聞圈裡,自已已經是見多見廣遊刃有餘了。

儘管他也經常將一句自釀的口頭禪掛在嘴上,說“人生如球,硬棒一霎。”其實他骨子裡是希望自已永遠寶刀不老的。不過,終於,上官海飛發現自已陽萎了。是在實戰當中,潰不成軍的上官海飛被老婆歐陽麗霞掀翻在了席夢思的另一端。

“你出去胡搞了!你個下流胚子。”歐陽麗霞的罵聲夾雜著哭聲,讓疲憊不堪的上官海飛還擊也不是,哄她開心也不是。

上官海飛在昏暗的床頭燈下扭曲著臉閉目養神。“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出去胡搞了?你個下流胚子!”歐陽麗霞的罵聲和哭聲同時加劇,上官海飛的胸口抽搐了一下,他感覺自已要犯心肌梗塞或者心絞痛之類的病症可能會在短時間內死於非命。

牆上的石英鐘報過兩次時了,他還能聽到歐陽麗霞的罵聲與哭聲。

“睡覺!我兜裡連一分錢都沒有還能去跟誰胡搞!”上官海飛的吼聲有些發顫,就像一個多小時之前他的筆尖伸進歐陽麗霞的硯臺裡時一樣外強中乾。

上官海飛今天本來沒打算跟歐陽麗霞親熱,但歐陽麗霞的熱情讓他難以抵擋。歐陽麗霞屬於那種感情外露行為誇張的女人,在時報呆了七八年似乎就是為了等上官海飛,而上官海飛一旦在時報立住腳跟,她又毅然調動工作去了黃河時報旗下的一個小小服務公司。

上官海飛說:“何苦呢,那種小公司,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將來一改革首當其衝,在報社一塊兒幹該多好。

”歐陽麗霞說:“兩口子在一個單位彆扭,有我在你就怕得罪人,伸展不開,將來提拔的時候也要受影響。我現在走了,等於提前回避了。”

“還回避,至於嘛!我在報社當個首席記者到頂了。”上官海飛說這話時充滿了憂傷。那是上官海飛在金州市混了十幾年之後內心無法造化而為自已鑄就的一份難以名狀的傷感。

上官海飛覺得歐陽麗霞雖然崇拜自已,並最終選擇了與自已結婚,但歐陽麗霞未必真正全部瞭解自已。自已當初也是感其至誠接受了這樣一個結局,但這頓夾生飯吃到最後將會出現什麼結果也難以預知。當上官海飛終於經不起磕睡的折磨昏昏睡去的時候,歐陽麗霞的哭聲仍然不絕於耳。

這一覺上官海飛其實只睡了三個多小時,上官海飛有提前到辦公室的習慣,他必須在第一時間看到自已刊發在時報上的稿件,及時發現可能出現的錯誤。即便這個錯誤無法更改,那起碼自已也應知道錯誤出在哪個環節,自已應當承擔多大責任,對讀者應當怎樣解釋。上官海飛像往常一樣七點一刻開始離家去單位的,與往常不同的是,這天早上他沒有吃歐陽麗霞做的荷包蛋。

上官海飛不吃飯就去上班倒不是成心跟歐陽麗霞鬧情緒,主要是想到上週總編助理徐光煒佈置給他的採訪任務有點心煩意亂。雖然人家是總編助理,但大家都稱“徐總”。上官海飛洗漱完畢,跟歐陽麗霞說自已今天不吃早飯了,得趕緊去單位。其實被他省略的這個環節頂多也不過需要三四分鐘。歐陽麗霞說你想怎麼著?不同床還不同餐,你翅膀越來越硬了,你忘了你剛來金州市時的那副窮酸相。

上官海飛說我真的不想吃,你就替我吃了吧。然後匆匆穿鞋開門下樓,是在有意逃避可能出現的來自歐陽麗霞的新一輪狂風暴雨。當然,上官海飛的速度終於沒有超過聲音的速度,歐陽麗霞歇斯底里的叫罵和那碗荷包蛋犧牲在地板上的聲音在上官海飛剛邁下十幾級臺階之後一起爆發出來,上官海飛心頭湧起一種莫名的悲壯,這種悲壯在他決定跟歐陽麗霞結婚的時候似乎有過。

徐總這次要求上官海飛帶三名記者去金州市區找點鮮活的基層新聞。對於記者下沉上官海飛本來是很有信心的,但自從徐總主持《黃河時報》編務工作以來,上官海飛隱隱覺得活兒越來越難幹了。一些基層通訊員透過各種手段把稿件拿到徐總那裡讓徐總多關照,而徐總偏偏又是個一諾千金的人,只要別人瞧得起自已,絕對是滴水之恩必答湧泉相報。

上官海飛感覺有兩點很明顯的變化,一是自已採寫的稿件上稿節奏越來越慢了,本來三天見報的,現在一週以後也未必見動靜,二是自已下基層採訪越來越困難了。而這第二點又是第一點直接造成的。徐總在選取稿件標準上採取了“雙軌制”,對記者採取嚴要求,對通訊員稿件要求則比較松。如果是時報用稿在總體上以記者稿件為主,通訊員稿件只做點綴的話,徐總此舉還勉強說得上是鼓勵通訊員投稿。可目前時報所採用的通訊員稿件佔了百分之六十,上官海飛和剛剛調整過來的八名記者採寫的稿件見報率只在百分之五十左右。

很明顯,一些基層單位會認為他們自已寫的稿件直接送給徐總容易發表,而上官海飛這些記者上門來採寫的,讓他們陪上老半天功夫,又得招待吃喝,最終發不發還在兩可之間,即便發表,節奏也要慢了許多,甚至文章塊兒頭也要比通訊員自已發的小。誰也不是傻瓜,上官海飛再怎麼大腕也沒人肯供這不靈驗的菩薩。僅僅半年的時間,上官海飛原先結交下的一些基層宣傳委員大部分對他不再有從前的熱情。

上官海飛知道這也難怪底下幹具體工作的弟兄們。本來在基層管宣傳的都是最沒有地位,最沒有發言權的,以前仗著自已出手快,角度新,稿件見報及時,人家高看你一眼,在領導那裡要招待也理直氣壯。現在你沒那麼給人掙臉了,人家自然也就不肯拿招待費隨便揮霍到你身上。上官海飛在慨嘆新聞圈的交情像新聞一樣日新月異的同時,也儘量避免到基層去找尷尬。還有一點更讓上官海飛頭疼的是,現在時報的格局,上官海飛這個首席記者對其他八名記者根本沒有制約力。

徐總倒是反覆強調讓上官海飛負責管理記者隊伍,可報社對上官海飛的考核並不包括對記者的管理,只考核上官海飛自已寫稿的部分。其他八名年輕記者寫完稿件都是直接交到編輯手裡根本不用上官海飛審稿,上官海飛管不住別人的稿件自然更管不住他們的“人”。

上官海飛幾次帶隊出征都在這方面大傷腦筋。正因為這樣,徐總再要求他“帶隊伍”時上官海飛就直言不諱地說,自已只是首席記者,不是採訪部主任,對別人沒有制約力。

徐總卻說:“你怎麼糊塗了,首席是什麼意思。首席就是領導。美國的國務卿是首席部長,要領導國務院。其他國家的首相也就是首席大臣的意思嘛。中國明朝有內閣首輔,清朝有首席軍機大臣。做首席就有義務領導好其他人。”其實如果單單是咬文嚼字,鉤沉史海,上官海飛倒很佩服徐總的學識淵博,思維敏捷。可現在他面對的是具體的事情,七八個人不聽自已招呼,而自已又沒有節制他們的尚方寶劍。

上官海飛想,管人的道理其實很簡單,要麼你掌握住他的升降去留;要麼你掌握住他的工資獎金;要麼你掌握住他的工作業績,足以影響他的升降去留、工資獎金。自已現在是一條不佔一條,論地位其實還不如一名普通編輯。儘管上官海飛百般推脫,徐總還是認準了要發兵金州市抓新聞。

上官海飛帶著年輕記者小陳、小高、小鄭坐上採訪用的麵包車之後,開始給歐陽麗霞打電話,告訴她自已要到金州市區採訪,可能得住上兩三天。其實歐陽麗霞就在編輯部大樓的後院辦公,跑過去說一聲並不困難,不過上官海飛這一陣有點怕歐陽麗霞的嘮叨,即便是打電話也怕她刨根問底追究起來沒完沒了。果然,歐陽麗霞又在電話那頭追問上官海飛跟誰一起去的,為什麼要住下。

上官海飛手裡拿著小靈通朝開車的女司機孫姐一笑說:“跟孫姐一起去,你就不放心個夠吧。”“跟孫姐去倒無所謂,我最擔心你跟老鄧去,那小子嫖娼不給錢,讓人拿著《黃河時報通訊錄》找到單位來,誰不知道。”歐陽麗霞在電話那頭繼續嘮叨。“你跟她說。”上官海飛把電話交給孫姐。電話裡傳來歐陽麗霞略微愉快了的聲音。

上官海飛只聽到孫姐在那裡有板有眼地說:“好,我給你看好他,沒問題,難道是不放心我。”“紅燈。”上官海飛喊了一嗓子,從孫姐手中搶過了小靈通,再跟歐陽麗霞對付幾句就出了訊號區,跟歐陽麗霞的對話也就不了了之了。“嫂子更年期了吧,這麼不放心。”小陳坐在孫姐旁邊的副駕駛位置上回過頭來跟上官海飛開玩笑。“操,你老婆才更年期呢。”上官海飛說這話時,臉上露出一副得意的微笑。其實此刻他心裡很酸楚,他知道小陳小高他們跟部室的領導是不敢開“更年期”這類玩笑的,跟自已開這種玩笑也絕對不是因為自已平易近人。現在的年輕人,一眼就能分清哪是竹杆,哪是井繩。好在一進入“講段子”的氛圍,人與人之間自然也就像進了澡塘子一般平等了,上官海飛與小陳小高接力賽式地將自已從不同場合聽來的帶色的段子說給別人聽,直聽得孫姐握著方向盤要把車開到路溝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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