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亦或黎明,都帶著危險的夢境奪門而入,不同於蚊蟲吸取你的鮮血,它們會蠶食你的靈魂,直到你做不出色彩斑斕的夢,直到你不敢重拾逝去的記憶,直到你再也無法開口談及自己的心情。”
洪真八年九月,北川,忘江。
平靜的江面上,一葉扁舟悄然劃過,十三趴在船尾,一雙黝黑的小手垂進了江面。
“醒了就開始胡言亂語了?”
一根長篙狠狠地敲在了十三的頭頂,傷口滲出的鮮血,把江面都染成了血黃色。
鮮血一滴一滴落在江面,產生的漣漪彷彿年輪一般。
“十三,喝點湯吧,喝完了頭就不疼了,傷也就忘了。”
面目慈祥的婆婆端著熱湯,遞到十三面前,十三摸著自己的傷口,瘋魔似的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日升日落,緣起緣滅,魂來魂往,花開花敗!”
江面上升起一縷縷灰煙,十三的傷口離奇地開始癒合,但頭頂青絲卻如同秋葉般凋零腐敗。
船伕揮動長篙再次落下,婆婆也端起熱湯好言相勸,可是鮮血已經長流,江水漣漪迭起,十三想攪亂這一江之水,僅憑他一人之力。
“撲通!”
十三以身投江,血黃色的江面一陣激盪,扁舟之上,瘦骨嶙峋的船伕用長篙穩住船身,婆婆將熱湯揮灑江面,那江面上的水花隨著十三的沉淪也終於煙消雲散。
“十三,醒醒啊,十三,醒醒啊!”
十三突然睜開眼睛,滿頭大汗的他不停地喘息著,一雙小手在他的眼前搖晃,一隻黝黑乾瘦的大手直接扇在了他的臉頰。
“龜兒子,醒醒!”
十三的視線逐漸清晰,他又做噩夢了,一個相同的噩夢,一個重複了千遍的噩夢。
“十三,你又做噩夢了嗎?”
十三點了點頭,然後微微抬頭向東眺望,朝陽從山隙間剛剛露頭,一縷柔光灑在了江面,青玉色的江水碧波盪漾,孤零零的小船上三個人都聚在了船尾。
“龜兒子,睡個覺還大喊大叫,不知道胡說八道什麼!”
船伕狠狠地扇了十三幾個巴掌,紅色的掌印清晰地印在了十三的臉上,十三不喊不鬧,對著江面吐出一口鮮血,青色的江面立刻泛起一陣漣漪。
“最遲明晚,我們就到北凌渡口了,到時候,老子把你們賣個好價錢,回了家娶個婆娘,種點地,再也不幹這事了。”
船伕費力地划著小船,乾瘦的身體每一次用力,關節都發出“嘎嘎”的響聲。
“願安,你把乾糧拿出來,只許吃一點啊!”
願安是船伕三個月前“撿”到的孩子,在北離城的渡口下游,十三一眼就看到了他。
“好,我就吃一點,那十三呢?”
願安拿起乾糧只咬了一小口,又硬又幹的餅子差點沒把他的牙硌下來。
“龜兒子就該餓著,媽的,等到了北凌渡口,我非把他賣到窯子裡,去給人家倒夜壺。”
船伕以前是很喜歡十三的,因此他養了十三十三年,但船伕懶得為取名而動腦筋,所以撿到十三的第一年,十三叫做小一,第二年叫做小二,第三年就叫做小三,直到現在,已經十三年了。
船伕一把搶過願安手裡的乾糧,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
“媽的龜兒子,王八蛋,老子養了你十三年,就指著這次賣了他們,能賺著錢回家娶婆娘,沒想到你個白眼狼把他們都放了。”
船伕氣憤地數落著十三的罪行,他本來“撿”了五個孩子,而且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娃,按照當地的價錢,這五個孩子足夠他娶個婆娘安度晚年,但因為十三的背叛,如今他的船上僅僅只剩下願安一人。
於是船伕決定,將十三也作為貨物賣出去,雖然不值錢,但多少能彌補一下他的損失。
船伕越想越氣,他揮動長篙狠狠地打在了十三的後背,十三沒有哭喊,反而直接脫掉了破爛的上衣,露出滿是傷痕的後背,喊道:“打吧,蠢貨,打死了你就還得多幹幾年!”
聽著十三的語氣,船伕恨不得將十三扒皮拆骨,煮肉飲血,可是他卻真的不敢再打了,因為此刻的十三是一件貨物,是白花花的銀子。
願安害怕地躲在一旁,有些同情地看向了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