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曼走在兒時經常走過的路,以前有騎著腳踏車搖著鈴鐺吆喝磨剪子磨刀的聲音,以前有穿著開襠褲到處亂跑抓蛐蛐的小孩,以前有街坊四鄰煮飯燒菜冒著大白煙的香味,如今,住在這裡的人陸陸續續搬去有電梯的高樓大廈,自曼已經極少能看到兒時熟識的人,這裡是北京城最古舊的地方,就像青樓裡過了氣的頭牌花姑,雖風韻猶存,卻只可遠觀了。
前面不遠處,擺放著兩座小石獅的大門口,有一個俏麗的身影站立在那兒,女人抬頭望著雕刻彩繪的紅木門楣,嘴角微微翹起,從側面看透著一股風塵氣息。
自曼不認識這個人。
“你找誰?”自曼走近,女人轉頭過來,臉上撲了厚厚的粉,唇色妖嬈,一雙勾人的桃花眼,眼角有很多細紋,鼻端兩側的法令紋也有了歲月的痕跡,從妝容上能看出女人四十歲左右。
“我不找誰,我就是來認認門。”很濃很重的山東口音。
自曼覺得好奇怪,今天是刮什麼風了,遇見的人一個個古里古怪的。
自曼沒有理會,走上臺階。
女人忽然叫住她:“你是這家的人?”
自曼轉過身,鼻尖隱約嗅到女人身上淡淡的花香,她似乎在那兒聞到過。
“你是不是何潤啟的女兒何自曼?”
“你認識我?”自曼驚訝。
“你都長這麼大了。”女人很用心地上下打量自曼,“長得可真漂亮。”
“請問您是?”
女人若有似無地嘆了聲氣,從手袋裡拿出一張紅紅的皮面有點發黃的結婚證遞給自曼。
自曼遲疑了一瞬,開啟一看,頓時呆若木雞。
結婚證上的一寸黑白照片上,年輕硬朗的何潤啟和嬌美迷人的女人,他們穿著板正的軍裝,頭靠著頭,笑得很幸福。
“你和爸爸結過婚?”自曼難以置信。
她的媽媽蔣玉玲算什麼,杜詠梅算什麼,這個女人又是什麼來頭?
“不是結過婚,我們一直沒有離婚。”女人坦然回答。
自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靂當頭一擊,自曼愣怔地望著眼前的女人,那個年代也有三角戀嗎?
她的爸爸居然有三個女人!
“你媽媽應該不在這個家了吧?”女人提起蔣玉玲。
自曼沒有說話,臉色一片灰白,嘴唇緊緊抿著,那些和父親相關的人和事,她不想知道,也不想多做評判,那是他們的故事。
“你有事可以直接找我爸。”自曼說完,推開門邁過高高的門檻,脊背卻涼颼颼的。
自曼沒有回頭看一眼,女人也沒有叫住她。
回到房間,自曼倒了一大杯冷水,透心涼。
在她的記憶裡,爸爸是個有鋼鐵意志的軍人,沉穩堅毅,正直無私,嚴苛律己,從小她受到的教化便是做人做事無愧於心,爸爸對她而言就是一座古老穩重的山川,有深度,有思想,有政治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