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勞走到院門前,一直走到將要跨過門檻,幾乎貼近了站在門檻內手舉燈籠的蹲蹲。他低頭看著矮小的蹲蹲,目光閃動,氣意潮動,如同噬人的猛虎,而蹲蹲則像瑟瑟發抖的兔子。
跟在林維鎮、伯勞倆人身後的山民們騷動起來。
“伯三爺,還請尊重一下我們青石村寨。”
“伯三虎,你不要如此囂張跋扈!”
“伯三虎,你當我青石村寨無人嗎?你老漢兒在這裡,你來打我!來來來!不來打我你是我孫孫!”
“伯三虎,你媽媽……”
漸漸,山民們脫口而出都是汙言穢語,期望激怒伯勞,轉頭過來對付他們,不至於為難蹲蹲。
伯勞後槽牙緊咬,額頭青筋直跳,但這些汙言穢語聽著聽著,再看著眼前這位傻笑著面對自己的蹲蹲,忽然怒火平息了一些。
他低聲對蹲蹲道:“看來他們說的沒錯,青石村寨的人還是有喜歡你的,這樣挺好的,有人維護你,又有你維護她。她還曾跟我說,一個人不用全部的人喜歡,沒有人能做到讓全部的人喜歡,但只要有幾個喜歡你的,就夠了,活著就有意思了。”
全身在篩糠般顫抖,微笑著,手臂僵硬收不回燈籠的蹲蹲,根本聽不明白伯勞的說話。他只是顫聲央求:“你不要進來,好不好?你不要搶桃桃,好不好?”即便他很害怕,臉上依然掛著笑容。
伯勞額頭的青筋跳動,低聲呵斥:“老子什麼時候說過要搶……搶翠桃?”
蹲蹲笑容如哭:“很多人這樣說。去年底桃桃嫁過來的時候,我去臥虎村寨迎親,我看到了你跟……跟好多人打架,比林子裡的老虎還要兇惡。最後是你們的老太爺打了你。他們說……他們說……你不同意桃桃嫁給我……遲早要來搶走她……”
伯勞額頭的青筋跳動得更厲害,但他憤怒的眼神沒有落在蹲蹲的臉上,而是落在虛空裡。
他在生自己的氣。
因為蹲蹲的話,讓他想到了自己過去那種渾渾噩噩的生活:打架、殺人、耀武揚威,從不在乎別人,只在意別人怕不怕自己,只要想得到的就去搶,包括女人。
有時候,他看那些山民,真的就像猛虎看著小羊小兔。
一群食物而已!
他一度覺得自己是不同的,老太爺是萬獸之王,而自己未來也會是萬獸之王。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翠桃。
他最初只是想強暴她。
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白皙細膩、妖嬈動人的胴體,從來沒有觸碰過這麼柔軟回彈的肌膚,他第一次擔心用力過猛傷害到她,畢竟這個女人一看就跟村寨裡那些又黑又壯的女人不一樣。
但她那瞬間空洞的眼神,讓野獸一般的臥虎村寨伯三爺有些抓狂。
他剛想問她一些問題來著,就像一個人吃到好吃的,總想問問這食物怎麼做的。
於是,一向行事疾風烈火、暴虐霸道的伯老三,破天荒地沒有傷害她,而是慢慢搖晃著她,讓她回過神來,讓她回答自己一些問題。之後,得到答案的伯三爺再好好炮製炮製她,再看她露出害怕的神情。
翠桃對伯勞說的第一句話:“野獸!”
伯勞第一次因為這個評價而委屈。
這也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同樣的詞語從不同人口中說出來的作用不一樣。
老太爺說伯勞是野獸,是一種讚揚和榮譽,他以此為榮,並以野獸行事為傲。
翠桃說自己是野獸,伯勞忽然間完全接受不了。
那時,在洗布潭畔,有那麼一瞬,伯勞覺得自己真的是一頭虛弱的野獸,面對著一個自己無法匹敵的獵人。
他想奮起反抗,用力撕碎這獵人,但是下一瞬,又明白自己才是那個武力施暴者。
伯勞第一次不想被稱為野獸,至於為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他忍住自己的慾望,替翠桃穿上了衣服,再護送她回到了村寨。
不過,在村寨中,伯勞少有能見到翠桃,據說她總是在忙碌的紡織一種特別的紗綢。幸好每月有幾天,翠桃會去洗布潭漂洗、晾曬半成品的紗綢。伯勞就會在那幾天去見見她,當然,伯勞不會承認自己愛上了翠桃。
他一度覺得自己的行為,就像猛虎吃慣了山羊,偶爾也會攆一攆小白兔。
後來,老太爺決意將翠桃嫁給青石村寨老太爺的傻兒子,即便此時,伯勞仍然認為自己這頭猛虎只是把翠桃當成別樣的“食物”。
他憤怒,與老太爺決裂,他自己認為只是因為老太爺總是從他口裡搶食物。自己有什麼好東西,老太爺就搶走。這是他作為獸王的霸氣,但猛虎伯老三不會永遠伏低做小。
他以為自己接下來的行為代表著猛虎成長了,比如說離開村寨公戶,自個兒去耕田。卻沒有想到,這原本是翠桃在他心中種下的一顆種子萌發的變異的花。
翠桃曾經說,她以前的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那裡沒有大山,卻有綠油油的小山包、丘陵和平原,她家是富庶之家,有百畝良田,栽稻種桑,育蠶浣紗,耕讀傳家。
伯勞在翠桃出嫁之時與老太爺打了一架,然後臥虎村寨的猛虎就要專心去耕田……
往事種種,歷歷在目。
此時此刻,亦如彼時彼刻。
當初我為什麼不直接帶著翠桃離開巴山脈?過去我為什麼要在人前嘴硬,說什麼想要女人多得是?
是啊,為什麼我不在翠桃出嫁的時候去搶?呵呵!殺的人多?別人都以為我是猛虎!誰知道我只是一個縮手縮腳、畏怯不前的鼠輩,只是一個求不得、不知何求的混球罷了……
伯勞手一伸,可以熔鐵斷鋼的手掌按到了蹲蹲的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