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兒,父親並不想你替明月公主出嫁,但這是皇上的旨意。”趙丞相沒再說下去,趙嘉葵知道他接下去想說什麼,聖命難違,他們都無法左右君心。
趙嘉葵看著父親盛滿悲傷無奈的一雙眼睛,他的眼角已經爬上了細密的紋路。視線向上走,是有如刀刻一般留存在她父親額頭的皺紋,這些皺紋從幾年前周王性情大變開始就在她父親額頭泛起,隨著時光流逝越加深刻。
“父親,無妨,能為周國盡一份力,當是葵兒的榮幸。”她應得輕快,不想讓父親察覺到她真正的心思。她的私心裡,是期盼著能遇到一位心悅於她,她亦心悅的公子,他不必有雄韜武略,不必貌似潘安,她若是喜歡他,他是什麼樣她都心甘情願去追隨,她唯願得一人之心,共白首之誓。
父親在她小時候便教導她,要忠君愛國,他自已以身作則,即便他所事的君主,並非一位明君。
朝野上下,市井之中,人人都稱趙丞相是一位明相,他宅心仁厚,不貪公糧,在旱年百姓顆粒無收,商家大肆哄抬糧價時,趙裕程親臨商戶,嚴懲了商戶,使米價只略高於往常。他還在國道上設粥棚,親自為流民施粥。
“葵兒,父親所事的,是周王,但更是周國百姓。”趙裕程時常對她這樣說,“行事當無愧於心,更當無愧於百姓。”
從父親口中聽聞武國使者前來提親時,她未曾想過她會替明月公主出嫁。周國國君行事放蕩無度,但她沒想到他竟膽大到去欺騙武國國君。
當今武國國君魏東堯,八歲時在周國為質,十八歲時返回武國,那時周國人以為他失了心智把他丟在城門外任其自生自滅。她明白魏東堯的失智是他為歸國苦苦籌謀多年的計謀,那時的他十八歲,除了跟隨他多年的星牧在他身邊陪著,身邊再無他人。趙嘉葵不敢想象他們二人在回到武國的過程中遭受了多少磨難。
後來聽說武國國君駕崩,身為長子的魏東堯承先帝遺詔登上皇位,他勵精圖治,注重農桑,他領兵出征,大敗羌氐。傳言他在戰場上有以一敵百之勢,羌族首領聽聞來者是他,不戰而瞬間逃匿於黃沙莽莽之中。
趙嘉葵得知此訊息,很為魏東堯感到開心,他十六歲時對她所說的防禦異族保護武國子民的志向,在他二十歲時做到了。
她第一次見魏東堯,是在她十四歲那年。
那時正值冬季,周國地處西南,氣候不似武國,周國雖沒有落雪紛紛,但由周海吹來的寒風凜冽刺骨,是與北方不同的另一種寒冷。
那夜的月亮細得像柳葉,大塊大塊的鉛雲遮蓋住柳葉的中間部分,只留下兩個小尖尖向大地漏下輝光,清輝伴著寒風,讓寒意更甚。
趙嘉葵那晚留宿於宮中,貪玩的她避開了宮女,為了抓一隻跳葫蘆,跑到了柴房前的走廊,跳葫蘆隱進了灌木葉中,藉助夜色更加難以尋覓。
抓跳葫蘆的欣喜隨著跳葫蘆的藏匿一同消散在茫茫夜色中,趙嘉葵這才注意到柴房的門虛掩著,伴隨著風一陣一陣晃動,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她走過去想把門掩上。
在她的手觸及門沿的一剎,雲恰好被風推開,月亮得以窺見全貌,輝光投進門縫給柴房略微增添幾絲光亮,她本要將門合上,藉著這點光眼角瞥到了蜷縮在角落的一個小糰子。
她朝著那個“糰子”靠近,想將他的樣貌看得分明一些。蜷縮著的人察覺到了她的靠近,抬眼看向她,拳頭下意識地握緊。
他的臉上很髒,看著有幾個月不曾洗過臉,臉上還有一道新傷,邊緣處已經乾涸,中間部分被土糊住,土被染成了血色。隔著一層土幕,趙嘉葵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能看清他迥然有神的一雙狹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