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液質從空間各處湧出，化作潮水席捲維納的每一處角落，所有試圖躲藏或逃避的人都被拖入其中，一一溶解。
人們還未來得及掙扎，便已和黑色的潮水融為一體，繼續向著那些未曾被襲擊過的地方衝去。
原本晴空萬里的天氣，不過短短片刻就漆黑一片，整個維納內部伸手不見五指。
以往哪怕是在沒有月亮的黑夜裡，佈滿整個帝都的魔晶燈也可以為所有主要路段提供充足的照明，有些地方更是亮如白晝。
可現在光芒像是在畏懼黑暗一樣，只敢徘徊在光源附近不足一米之處。
藉助微弱的燈光，人們只能隱約看到怪物的陰影，耳邊除了驚恐的尖叫、哭喊便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聲。
一箇中年人駕駛著一輛馬車，在散落著大量雜物的街道上狂奔，他的背後潮水正緊跟而至，馬上就要將他吞沒。
中年人不斷抽打著拉車的魔獸，鞭子都揮出了殘影。
放在以前他可不會這麼對待自已的財神爺，但現在他只恨這些東西為什麼不能跑的再快一點，為什麼只長了4條腿而不是6條、8條甚至更多。
中年人焦急地回頭看了眼，潮水中一張張痛苦絕望的臉在裡面掙扎，像是在水中溺死卻又不得解脫，唯有將更多的人一起拖下水才能給它們帶來一絲安慰。
這時，中年人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駕著馬車行至一個巷口附近，隨後猛然躍入巷子內，落地後因慣性不斷翻滾，不知何時散落在這裡的木條扎破了他的臉，鮮血直流。
但現在他根本不在乎全身各處傳來的痛苦，只有劫後餘生的欣喜。
一直跟著它的鬼東西被馬車引走了，畜生就是畜生，怎麼能跟人鬥。
現在的他只想放肆地大笑，只不過因為擔心會再次引來怪物，所以只能壓抑著“嗬嗬”地笑，臉上的表情近乎扭曲。
但是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他不明白髮生了什麼，為什麼一切忽然就變成這樣了，原本他已經準備好了要給自已女兒的禮物，打算在今天這個帝國最重要的日子送給她，祝福她成為一個大姑娘了。
但是，她被那些東西“吃了”，他親眼看著女兒還有妻子被那些東西吃了，而自已像一個懦夫一樣逃走了。
他忽然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回到之前逃走的地方，從那些怪物的口中把自已妻女的屍體搶回來，再把那些怪物全都砸成稀碎！
但這個瘋狂的想法才剛剛萌芽，無數紅色的眼睛就從黑暗中冒了出來，用打量獵物的眼神看著這個中年人。
“哈哈哈哈哈哈！”一直壓抑的情緒終於徹底崩塌了，隨後便是沉悶的倒地聲和肌肉的撕裂聲。
“老伯克，也要來陪你們了。”死前的老伯克用漏風的聲音模糊不清地說道，他的喉嚨已經被撕破了，無法發出完整的音節。
但他的遺言誰都不會知道，一切都被埋藏於黑暗之中。
這個偶然間成為帝國公民，隨後花了30年時間才勉強在這裡站穩腳跟的“鄉下人”終於還是死在了無人的角落裡。
不久後這裡就只剩下了點點血跡，以及一隻因衝擊而外殼變形的腕錶，腕錶的背面用優雅的帝國文字刻著一個女性的名字，可惜名字的主人永遠都無法收到這份禮物了。
同樣的場景發生在維納的每一個角落，這個巨大的、擁有近2300萬人口的奇蹟之城在極短的時間內人口迅速削減了87%以上，剩餘的部分也在像雪花一樣消散。
克里曼在「守眠·御」之內看著外面發生的一切，老守眠者佈下的觀察術式很強大，讓他能夠無視所有干擾，清晰地看到英雄廣場外直到城牆處的地方發生的一切。
這原本是為蘇元準備的，但此刻對克里曼而言無異於一次極強的衝擊，將他好不容易欺騙自已建立起來的信念撕得粉碎。
他感覺當初的那一幕又回來了，自已這些天的行為就像是個笑話一樣。
那些人願意對他忍讓是因為他背後站著坎普斯，至於他自已，依舊只是一個沒有力量的“小孩子”罷了，自始至終他都無法真正拯救些什麼。
坎普斯他們一定是知道這些的，所有人都預設了這件事的發生。
但克里曼不會怪他們的，他深知自已沒有這個立場和資格，他只是憎恨這個弱小的自已。
因為弱小，所以自已的一切行為都是醜陋的，就像一個在舞臺上不斷失誤的小丑一樣。
就在克里曼陷入回憶不斷自我否定，甚至隱隱有了黑化的趨勢時，「守眠·御」之外一直關注著克里曼的坎普斯對著蘇元使了使眼色。
趕緊開導開導孩子，要不然長歪了後面想要再掰回來得費老鼻子勁兒了。
“唉。”說實話蘇元還是挺討厭這種麻煩事的，畢竟克里曼不像尤爾安一樣，他看待世界有自已相對固定的一套眼光。
如果是對尤爾安做出解釋，那蘇元只需要把最真實的一面說出來就好了，她會直接接受。
但對著克里曼說，既要讓他明白這背後的殘酷，又要讓他體會到這麼做的必要性，還不能讓他黑化，這就得好好斟酌一下用詞了。
“有人讓我開導開導你，有什麼想問的嗎？”蘇元對著克里曼說道，這種時候讓對方先開啟話題是更好的選擇。
“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做？那些生命，在他們眼中真的就那麼廉價嗎？”沉默之後，克里曼說道。
他的眼中透露出罕見的軟弱，上一次這樣還是在他見到家人的屍體時。
emm，這讓蘇元該怎麼說呢，人命在這種情況下確實是顯得相當廉價的，但肯定不能就這麼直白地告訴他。
“克里曼，你在這些天有注意過帝都和外界的區別嗎？”蘇元決定從這個角度入手。
“這裡，沒有汙染。”克里曼有些不明白蘇元為什麼這麼問。
“除此之外呢？”
“有錢。”克里曼想了想，只能給出這個答案。
蘇元也不奢求克里曼能有尤爾安那樣敏銳的思維，但他能注意到這兩點，也就意味接下來可以談了。
“你知道嗎，在帝國底層的角落裡，20枚銅幣就足夠一個五口之家一天的吃穿了。”蘇元頓了頓說道。
“當然，僅僅只是死不掉的程度罷了，而且他們吃的東西都會有較高的汙染，這會讓他們身體的異變程度逐漸加深。”
“最後在某一天，他們會因過量的汙染積累爆發，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被殺後取走身上最有價值的部位。”
“剩下的運氣好的話可以被埋到墓地裡，運氣差一點的會被拆掉更多東西，甚至整個人被磨碎加到一些奇怪的東西里面。”
“最後能到墓地裡的，其實只是寥寥幾根骨頭罷了。如果不是害怕他們變成遊魂，就連這幾根骨頭都不會剩下。”蘇元用平淡的語氣說著殘酷的事實。
他是一個守眠者，也當過很長時間的分解工，所以他能比其他人接觸到更多的這個世界最底層的黑暗。
“就在帝都之外的底裡特，這座巨大城市的衛星城，每天都會有近200人落入鍊金釜中，在高溫和腐蝕中徹底融化。”
“而他們付出巨大風險能拿到的，不過是一次冒險2枚銀幣罷了，很多人甚至搶著幹。”蘇元用嘲諷的語氣說道。
“但在帝都，人們吃一頓飯的錢都比這要多得多。”
“哪怕是在帝都乞討，能得到的都比在外面拼命賺的更多，雖然這裡根本不會有人乞討就是了。”說到這裡，蘇元也感覺這實在是有些太過黑色幽默了。
“你知道帝都沒有汙染，但你真的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蘇元問道。
克里曼有些呆滯，蘇元的話對他而言又是一次巨大的衝擊，他發現這個世界對自已而言還是太過陌生了。
從內城出身的孩子，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被猛然丟進最殘酷的命運之中，如果不是有人看著，他早就徹底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