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陽臺上的風鈴聲響起，院子裡跑來一隻貓，我忽然莫名想起了奶奶。我們斷續在一起生活了一兩年。小時候她還追著我送我一件灰色西裝馬夾呢。我記得她大概的樣子，印象最深的是記得她和四個爺爺的故事。雖然一生荒唐坎坷，但是不管怎樣；每個時代的女性，都有勇於追求美好幸福的權利！奶奶的第一任丈夫，是我的親爺爺。幸得退役軍人事務局工作人員與負責縣誌的老師的熱心幫助，查閱到我爺爺在朝鮮戰爭時期的軍人檔案與1950年代家鄉的縣誌，讓我從未見過的爺爺的形象立體了出來。歲月長河裡發生的一切彷彿就在昨天，奶奶和四個爺爺的故事，中間也有我們的故事，讓我來講給你們聽一聽。
一 李忠善爺爺
1974年，第一臺拖拉機開進侍莊鄉孫蕩村生產隊時，我的爺爺去世了。那幾年是我們家族的大災難，三年死了四個人。
爺爺的哥哥叫李忠良，年輕時是我們縣域一帶有名的游擊隊隊長，他帶頭分了地主家的地。在一次戰鬥中，隊員誤殺他人，爺爺的哥哥替隊員頂罪，被關進了牢獄。為了將功補過，爺爺在鄉長曹廷美的舉薦下，報名成為了一名志願軍。1951年1月，爺爺剛滿18歲。在鎮上，爺爺被喜氣洋洋簇擁送別的人們戴上大紅花並送上車。熱血沸騰的爺爺和成千上萬的志願軍一樣，他們浩浩蕩蕩渡過鴨綠江抗美援朝，打倒美帝保家衛國。
1955年，爺爺是最後第三批返回來的志願軍之一。爺爺最後一次參加戰鬥時耳朵被美兵的子彈射中，腳踝也受了輕傷。別人早就在戰場回來了，可他是死是活一直杳無音信。爺爺真的回來時，家裡所有人都很欣喜。爺爺的姐姐嫁到鄰縣也得知弟弟回來了，她家到曹莊雖隔著幾十裡，她硬是一路帶小跑回來看爺爺與家人；在她一個婦女的眼裡，這是個天大的好訊息，彷彿和新中國成立一樣。
爺爺回家後，有人開始給他張羅結婚物件，1956年初，爺爺奶奶結了婚。當年生下我的大姑，隔年又生下我的父親；那時是鼓勵大家多生多育的年代，奶奶又接著為爺爺生了三個兒子。家裡人口多，因有了國家的退役軍人傷殘津貼，日子才勉強過得去。那幾年日子平淡，四季更迭，春草夏花絢爛。
爺爺不愛與別人講他在朝鮮打仗的事，只有戰友聚在一起時會講起往昔。聽父親說，爺爺去療養院休養時，有時會帶著他看電影。文化革命開始前一年，爺爺因咳嗽住院。病因排查出來不是肺結核，但咳嗽的很嚴重。文化革命開始後，縣城裡已變的面目全非。保護毛主席而湧現出的紅衛兵們在小縣城又劃湧出紅十字、紅委會、紅師、等不同的派系，所有人各執其詞都是保護毛主席。經常見到他們在鄉大河的南岸與北岸，守著糧管所與拖拉機站；互相扔手榴彈並開槍射擊，有時會有人被打死。原來井井有條的秩序已不在，縣城老幹部療養院只好被迫關掉了醫療救治並停止運營，爺爺不得不回家。
回家後的爺爺嘗試寫信給浙江公安廳的叔伯兄弟們，希望能為他代購些止咳藥，我們家收到了浙江親人寄過來的藥品。這場席捲全國的文化革命，可能浙江的親戚也受到了影響，後來再沒有辦法能聯絡得到。
父輩全部離世的三年，起先是爺爺的哥哥從牢獄裡被放了出來，沒一陣子就去世了；後面緊跟著是爺爺的媽媽，然後是爺爺，最後離世的是爺爺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太爺爺。三年死了四個人，從此我家貧上加貧。家裡的頂樑柱全都沒了，父輩們終是無法再參與我們家庭的經營。長兄為父，家裡的一切就落在十五歲的父親的肩上。父親與大姑還有我的奶奶一起拉扯家裡的叔叔們長大成人，我最小的叔叔當時才兩歲。
爺爺的離世，對我來說是無比遺憾的，當時父親還沒有結婚更沒有我。後來我陸續聽到一些和我爺爺的故事，我才知道他是中國人民解放軍抗美援朝志願軍戰士，他叫李忠善。他在當時在六七師二00團三營七連擔任副班長，他在我出生之前就死掉了。
幾十年後的今天，我在縣退役軍人事務局翻爺爺檔案的時候，才清晰知道爺爺的部分履歷。我當時看著電腦裡爺爺的照片與資料，我的眼睛溼潤，心頭莫名湧動一種熱流。這輩子，竟以這種方式見到了爺爺。
二 貨郎先生丁爺爺
後來奶奶覺得有些力不從心，她決心改嫁。
她希望透過改嫁來改變這個家庭，並養活這些孩子們。奶奶還未正式改嫁前，她帶著走鄉串野挑貨郎的男人來家裡住，父親禮貌地喊他先生。那先生會於父親清晨去生產隊早忙時家裡無人之際虐待我的叔叔們。先生喝斥叔叔們站在門口，自已卻自顧自在堂屋裡吃白米飯；饞的叔叔們站在門口，滿臉的驚慌嚥著口水向堂屋裡張望。奶奶也偏袒貨郎先生那邊，她說這家沒個男人如何是好。父親覺得無比羞辱，他領著叔叔們去爺爺的墳上哭。父親那時已是生產隊的勞動力，父親特別堅毅，他暗下決心要照顧好弟弟們，不允許別人欺負他們，家裡也不需要貨郎先生這樣的男人。
隔日，父親裝著去生產隊上工，半路折回頭藏在家門口的草垛旁側耳傾聽。毫無憐憫之心的貨郎先生又故技重施，父親在草垛旁瞧的特別清楚。父親心頭怒火頓生，抄起扁擔衝進堂屋就與貨郎先生廝打起來，結果貨郎先生被父親真的趕出了家門。幾日之後，貨郎先生唆使奶奶帶著大姑搬去他十幾裡外河東的家生活，留下父親與弟弟們生活在曹莊。
後來，我母親十八歲那年與父親真心相愛，她揹著家裡與父親私跑到海州錦屏磷礦的桃花村住並生下我。我對曾被父親揍過的貨郎先生有很深的印象。貨郎先生與奶奶重新組建了家庭，他們有時候會回來看望兒子們，父親與叔叔們和他們一直持有聯絡，父親後來原諒並接納了貨郎父親。貨郎先生姓丁，我和妹妹弟弟都叫貨郎先生為丁爺爺。丁爺爺還和我的奶奶生下一位孩子，是父親的同母異父弟弟，我們叫他丁小叔。丁小叔小時候總喜歡從河東來我們家和父親及叔叔們玩，處的比親兄弟還親。直到今天，丁小叔和我們家的關係仍特別親。
我記憶中，丁爺爺他是鄉野間走鄰串坊跑小學堂賣東西的小販子。丁爺爺他偶爾會從河東過來曹莊與外公下象棋，我們兄妹萬分期待他的到來；這樣終於有爺爺可以叫，順便還能得到許多的零食。我們有時也會受邀，跟他回河東的家做客。丁爺爺家藏書超多，從連環畫到世界名著到武俠小說，不勝列舉。我在還不識字的辰光，我對他家的連環畫情有獨鍾。等到讀書識字時，便抱著七八本武俠小說，躺在丁爺爺家用板擔的閣樓上如飢似渴地看起來。武俠書太多，像金庸、古龍、臥龍生、梁羽生等大師作品我都看。甚至，我幼時自已放學時會鑽進書房嘗試寫一本章回武俠小說，我先是列好了大綱標題，寫了一大半後就再也沒有了興趣，我小時做許多事都只有幾分鐘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