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市一院的急診難得地空歇下來。
住院部的最後一班住院醫正在交接。
這個終日忙碌的地方,只有深夜才沒那麼喧鬧,病房內沒有亮光,病人大多都熟睡了。
服務檯的護士幫最後一個病房的病人拔下輸完液的針管,她在病房門口的觀察表上做好記錄,回到工位定下鬧鐘,靠在硬質的木椅上小憩。
......
漆黑的房間裡,一個纖瘦的人影撐著搖晃的床架緩慢的坐了起來。
——
幾小時前,手術室內。
“去甲腎上腺素一毫克!靜推!準備除顫!”主刀醫生朝邊上的護士喊。
護士急忙放下給他擦汗的毛巾,轉身去拿除顫器。
醫生將除顫器對碰,按壓在陸紀財的胸口又抬起。
“繼續!三百焦!”
“病人的情況怎麼樣?”
“瓣膜破裂的問題已經靠器官移植解決......"
醫生抓著除顫器的手已經不支,略微有些顫抖。
“但是心率還在不斷下降!大腦已經長時間沒有供血,這樣下去他可能......”
“滴……滴……”
手術室內迴盪著刺耳的機器響聲,一眾醫護人員的心都緊緊地揪了起來。
隨著護士將除顫器放在陸紀財的胸口按壓又抬起,他的身體因為電流而僵硬的挺起又落回到手術檯上。
“起效了嗎?”屋內一眾醫生護士看著手術檯上的陸紀財,每個人都緊握汗涔涔的雙拳,祈禱著奇蹟發生。
——畢竟他們要救的可是剛去世的軍閥統領——陸一平的獨子!
陸紀財被送來時已經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就是白痴也看得出來很難救活,但上頭一句輕飄飄的話甚至能讓鬼推磨。壓力迫使他們給陸紀財動手術,如果搶救無效,他們想都不敢想自己和家人會落到什麼境地。
陸紀財清楚的記得從家到醫院是一段不短的路程,上頭那幫老頭這麼安排,肯定巴不得他死。
此時的他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飄離身體,在醫生用除顫器的時候,他就在手術檯上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因電流而抽搐。
其實我早該死了吧,他淡漠的想。自小遺傳了心臟病的他覺得自己能活20年,簡直就是奇蹟。
他的意識飄到了手術室外。果然連一個等候的人也沒有,他的父親也是因為心臟病突發去世,到頭來他也是這個下場。
陸紀財看到手術室的門被開啟,醫生和護士推著蓋著白布的他的屍體進了電梯間,在電梯門關上的那一刻,一眾醫生護士頹然地癱坐在地。
“李醫生……我想回家……”
“辭職!我要辭職!嗚嗚嗚…..”
真對不住。他心想。
他不是沒有試過飄回到身體上躺下,但那無濟於事。
過了幾秒,他的意識逐漸模糊,一股拉力牽引著他來到這個病房。再後來,就有了開頭的場景。
......
陸紀財在黑暗中摸索,開啟了床頭燈。他四下環視,發現這裡是醫院的住院病房,他鼻子上插著呼吸機,一旁還有個加溼器和理療儀。
他一把扯下鼻子上的呼吸管,側過身坐在床沿上。
他有些恍惚,興許是因為頭暈,但四肢帶來的那種久臥的酥麻感在告訴陸紀財,他還沒有死。
既然我因為搶救無效死了,那麼現在這個有我的意識的身體又是誰?
他想著,揉了揉發僵的手腕,發現那手腕極其骨感纖細,內側佈滿了大大小小參差不齊的刀痕,大多是結了痂許久的。
陸紀財扶著牆上的橫杆,艱難的蹭到了洗手間。他開啟水龍頭,俯下身去洗了把臉,向後捋了捋礙事的劉海。
他撐著洗手池,望向鏡中身體的主人。女孩擁有一張清純卻沒什麼生氣的臉,眼周有不健康的青黑,嘴唇毫無血色,頭髮凌亂而長短不齊,有的地方明顯曾被人用剪刀一把剪掉過。髮絲上剛沾的水珠順著“她”的臉頰劃過下顎,掉進了十分寬大的病號服衣領裡,涼得他打了個寒顫。
毫無疑問這是一具女孩的身體,年紀大概比他小一點兒,但身體素質和就目前來看“她”的境遇,簡直糟透了。唯一與這張憔悴的臉格格不入的,或許是陸紀財那雙冷靜而沉寂的眼睛。
他定定地望著鏡中,若有所思。
忽然,鏡中的她身形微動,一張膽怯的臉用緊張的眼神時不時的瞥陸紀財兩眼,又迅速的移開對上的目光。
陸紀財歪了歪頭,鏡中的人影沒動。他回過身確認了身後沒有人又轉過身來,鏡中的人形也沒有隨著他的動作而改變。
他關上廁所門,抬眼直視鏡子裡的女孩。似乎是被他不算友善的目光嚇到了,她有些害怕的別過了頭。
陸紀財神色複雜的打量面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孩,良久,他口問道:“你是誰?為什麼我在這裡?”
女孩低頭,聲如蚊訥般答道:“我、我叫尤佳銀。”
陸紀財不搭話,她鼓起勇氣,支支吾吾的問:“你,你又是誰?”
“陸紀財。”
尤佳銀被嚇到了:“陸陸陸紀財?陸家大少爺?民愛教育集團股東?軍閥大統領的兒子?”
他被尤佳銀給他安的一連串的頭銜給逗笑了。其實他不太喜歡同齡人這麼叫,但是女孩的反應實在有趣,好像他一瞪眼一生氣,就能把她脆弱的小身板給揚了一樣。
他垂下眼簾,面帶溫和的微笑:“叫我陸紀財就好。”
被水潤溼的劉海又不聽話的滑落到額前,遮住陸紀財的視線。
陸紀財背靠著門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尤佳銀不知道哪裡說的不對,於是心驚膽戰的在鏡中看他。
大概過了十幾秒,尤佳銀才試探地開口:“我……”
“我……”陸紀財也道。
他笑了一下,抬起頭,恢復了方才鬆鬆爽爽的神色:“你先說。”
尤佳銀斟酌了一下,說:“你……為什麼在我的身體裡?”
陸紀財搖了搖頭,他的頭到現在還是一個頂三個大,眼前也模模糊糊的,他又用力的揉了揉太陽穴。
“我只是有些事不太明白。”
尤佳銀道:“雖然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的一定能告訴你。”她的音量很小,帶著幾分生分和膽怯,底氣也不太足,像在自言自語。
陸紀財拿起一個刷牙杯,走到一旁的飲水機裡接水。他現在口乾極了,亟需潤潤乾澀的喉嚨。
“那你知不知道我怎麼來的?”他問道。
尤佳銀想了一下,說不知道。
“本來我在休眠,然後突然有一股斥力把我從我身體上推出去了。再然後你就來了。”
“嗯……”陸紀財託著腮幫,“這麼說你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在你的身體上覆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