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在南京西路江寧路口邊的卡爾沙龍髮型店前，抽一支菸與朋友談拍攝一支最新的影片廣告片。溫熱的空氣讓人呼吸都有點窒息，美琪大劇院旁邊有市政工程在建設。讓人想到往年，一夏天的轟轟隆隆。十七歲的我穿著黑西裝，開始在大城市裡混，拎著包，打扮的像售房先生，滿世界的找工作。
也實在無法看清眼前的路，十二年前的午夜十二點，我立在馬路邊，上南路成山路與德州路不到一點的那家早已關門了的唱片店前，從門口撿到一張張學友的《菸絲萬縷》的唱片盒。如獲珍寶一般。我穿過馬路中央的護欄，給馬路對面的炒河粉的路邊攤送青菜。看見買了宵夜的一群男女青年，在午夜 12點後，翻過小區早已鎖上的的大門回家。我除了給路邊攤販送青菜，還包攬了包子店、麻辣燙與小飯館的菜，那時我們家有自已的菜園。每天夜裡都要幫父母去賣地裡剛採摘的青菜。我騎腳踏車載著一兩百斤的菜，在午夜的馬路邊等待菜販來買菜。我賣完送完菜之後，往往還是在凌晨四點之前，我常常停下車，在報亭的前面，隔著玻璃藉著街燈仔細閱完所有雜誌封面的每一行字。那時，我一直是整個菜場中賣菜人裡年紀最小的人，後來在我工作之後，我弟弟接替了我的活去菜場賣菜，我弟弟那年才十三歲。
我買不起書與雜誌。我把家裡僅有的看過的書，拿到舊書攤前與老闆去換，並說可以幫他照看書攤，我心裡想這樣可以看更多的書哩。可憐的是，舊書攤老闆拒絕了我。
後來我去服裝廠做學徒。那個時候，我一個月的工資只有二百塊，我住服裝廠老闆在廁所對面搭建的臨時房，暗窄每天加班到凌晨三點，第一次讓我知道夏天不光有短衣短衫，冰棒汽水，西瓜、自來水消毒水的味道，還有成群結隊蚊子整夜的侵襲。
我心裡暗暗的戀家，於是我平時總很怕，晚上錯過了回家的車，我有種莫名的恐懼，覺得不小心就錯過了整個世界。有些東西不是打車就能挽回來，何況我還那麼窮，交際圈也太小。等我交足了三教九流各種身份的朋友時，待我幾乎熟悉大上海的所有地方，我才忽然驚醒，原來這個地方並不大，世界也是如此之小，去往別的國家才幾個小時。你說遠，什麼是遠？遠在這個時代是什麼概念呢？我知道什麼都有可能呢。幼小的我就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必須要靠自已雙手的努力才能爭取。就像人家有輛腳踏車的時候，我什麼都沒有，等到人家轎車開報廢了好幾輛，我才去學駕照。等到別人衣食無憂的時候，我還在這個城市消磨著我的青春。那些不斷要透過自已的努力才實現的夢想，在恍惚與現實之間消耗著，在我以為夏天剛到來的時候，其實秋天都來了好一會兒，我很苦惱。
再後來有一年我成為一個攝影師，有一天在南京西路一個商場的門口，看見一個孤單的阿婆，皺紋佈滿肌膚。阿婆落寞地抽著煙，姿勢優雅。阿婆面前地下襬滿要賣的桂花，所有人似乎都一個表情匆匆趕路，很少有人注意到這位孤坐在牆角的她。我揹著相機趕地鐵回家。我從阿婆面前走了過去。剛走幾步，惻隱之心頓生，我又迂折回頭，買了 20 元的花，幫老婆婆拍了一些照片，她熟練著擺著蘭花指的造型，她說她姓唐，我似乎聽到說是秀英，她說常有外國人幫她拍照。我忽然遙想到 1936 年的上海，十里洋場、大世界、百樂門那時還是富家大小姐的阿婆，就常常在這樣的夜色裡，她優雅的穿著旗袍抽著煙一晃而過。還有我常夢到的那個下午，湯恩伯將軍被抄家的那天 . 一幫紅衛兵哄搶了他們家所有的衣物。可是眼前這時代一切都變了呢。
也罷也罷，有些可惜，可是時光太快，一切都不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