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甄秀才落魄金寧府(3)(1 / 2)

小說:騙子世家 作者:滄浪船伕

因為家裡沒有錢給父親買口像樣的棺材,最後不得不由舅舅出面,和棺材鋪掌櫃商量,用甄家墳地上的五棵落葉松,給父親換回一口楊木棺材,才使父親勉強如願地埋到了自己父親的墳前。

十二歲的兒子這時才明白,眼下要給父親立一塊比爺爺墓碑稍矮一些的墓碑,顯然是不合適的。

整個守靈期間,兒子都沒聽到母親一聲哭喪的哀啼,也沒見過母親流過一滴眼淚,彷彿在從前的某一天裡,母親已經把她一生的眼淚,一次性給哭幹了,只剩下一滴,每天掛在眼角,欲滴未滴的對映著她內心的痛苦。

令兒子更詫異的是,那滴眼淚,居然在父親死後的剎那間蒸發了,母親彷彿一下子擺脫了,又恢復成一個正常的人。

母親是在十八歲那年嫁到甄家的。

在她之前,父親已經娶過一房。

原配是按照門當戶對的婚姻公式結合的,自然,新娘也帶來一筆可觀的嫁妝,只是那女人福淺,身體一直不好,也沒留下一兒半女的,婚後不到十年就死了。

按父親當時的想法,續絃也應當講究門第的,只是那會兒父親的名聲不大好,已是城裡出了名的膏粱豎子,但凡有點模樣的人家,都免談這門親事,無奈父親只得降尊紓貴,娶了一家佃戶的女兒,條件是免除這家佃戶的欠的十石稅租。

母親剛過門兒時,甄家也還算殷實,雖說祖上留下的黃白之物和前妻死後留下的不菲的嫁妝,已經被酒色賭嫖中滾爬的丈夫揮霍得差不多了,可畢竟還有一千多畝上好的田產,一座三進的大宅院兒,每年收取的田租,也是可觀的。

只是父親日常開銷太大,有時必須靠賣掉田產才能應付。

母親曾想勸阻他,但父親總會用一句話反駁妻子:“這是我爹留給我的,我想怎麼著,就怎麼著。”

婚後挺長一段時間裡,妻子就是這樣過著半守寡的以淚洗面的日子,直到兒子出生,心裡有了指望,才停止了天天流淚。

幸虧孩子挺聽話,沒沾上他父親身上的那些毛病,上了私塾,也知道用功,每天夜裡,孃兒倆守著一盞油燈,兒子背書、寫字,母親就在一旁納鞋底兒,鞝鞋邦,時不時地往油燈裡添油,心裡盼望著丈夫死後,兒子將會重興家業。

這種盼望是有根據的,因為兒子在脫掉孝衫的第二年,參加童子試時,就中了秀才。

發榜的那天,母子倆有些得意忘形,多年以後,兒子才發現,原來母親也會笑,而且笑起來顯得那麼甜,那麼俊俏。

晚上孃兒倆依舊守在油燈旁,母子倆這會兒什麼也沒幹,兒子既不背書,也不寫字,母親也沒像往常那樣鞝鞋,只是在油燈旁那麼坐著,一句話也不說,直到燈碗裡的油耗盡了,母子倆才躺下。

鄉試是在後年的春季。

秀才中第後,甄永信離開了學館,在家溫習。

這樣既可為母親省下一筆束脩錢,又可避免學館裡學弟們每天嗥嗥誦書的打 撓,可以靜下心來,準備後年春天的鄉試。

甄永信一直相信,如果不是小鼻子攻城,母親的願望是不難實現的。

小鼻子士兵是三月初四那天早晨突然包圍金寧城的,大炮就架在離東門外不遠的山坡上。

一向寧靜的古城,霎時像熱油鍋裡滴進了水,炸開了鍋,往日悠哉悠哉的市民,突然像被狼群合圍的山羊,在城市的街道上毫無目的地亂躥,直到確定城已被圍,無法逃走,才驚恐萬狀地躥回自己家裡,閂上門,等待不可預測的恐怖降臨。

攻城是從上午八點開始的,先是隆隆的炮彈爆炸聲,炮聲只持續了一個時辰,跟著就是槍聲和稀奇古怪的慘叫聲。

母親渾身哆嗦著把同樣渾身哆嗦的兒子推進門房的地窖裡,把地窖口蓋好後,又搬過一口酸菜缸,把地窖口堵住,地窖裡立時一片漆黑,空氣也像凝固了,喘不過氣兒來。

時間過得挺慢,時而昏睡、時而恐懼、時而飢餓,甄永信覺得,就這麼悶在地窖裡受罪,還不如在空氣透明的陽光下,被小鼻子一刀戳死了好受些。

就在這時,地窖門開啟了,那已是破城第二天的下午。

“出來吧。”母親開啟地窖,在上面喊他,渾身已經不哆嗦了。

“小鼻子走了?”

“沒走,來了。”母親平靜地說,而後就把守城官兵全部戰死,小鼻子正在全城戒嚴的事告訴了兒子。

當兒子問母親為什麼不一塊兒進地窖時,母親仍那麼平靜地說:“你還年輕,我都這麼大歲數了,死了也沒什麼可惜的。”

那年,母親還不到四十歲,看上去,確實比實際年齡要大一些。

一週後,甄永信重新來到街上時,城頭已經飄著白底紅心的日本旗,小鼻子士兵在城門口站崗,街上顯眼的地方,都貼著佔領軍的告示,上面說從即日起,金寧城已歸大日本帝國關東州管轄,改光緒年號為大政年號。

街上的行人都小口喘氣,貓步走路,眼中流露著受驚小鳥的神情,三三兩兩地圍觀告示,低聲嘀咕幾句,就分開了,顯然他們對誰當皇帝、當誰的子民並不感興趣。

又過了幾天,小鼻子就在城裡辦起了公立學校,免費招收適齡兒童入學。

公學堂的教師都是日本人,用鴨子叫聲一樣的鬼話給學生講課,教授的全是和私塾不一樣的知識。

公學的興辦,意味著科舉考試的終結,徹底摧毀了甄永信的光輝前程,這時他才發現,原來自己對大清國,是那麼的熱愛。心裡就開始詛咒萬惡的小鼻子,祈禱它早點滅亡。

這種祈禱很快就應驗了。

冬天裡,老毛子來了。

這是一批和小鼻子完全不同計程車兵,麵皮白皙,高鼻樑,深眼窩,眼珠子灰黃,像羊眼,身上卻長滿了豬毛。

他們是俄國士兵,取代日本人來到這裡。

讓甄永信高興的是,日本人圍城前就逃走的大清國副督統衙門裡的官員們,也跟著老毛子回來了,又駐進衙門裡發號施令。這就證明,大清國的科舉考試又要恢復了。

實際上,科舉並沒有恢復。

因為不長一段時間後的一天下午,老毛子士兵突然包圍了督統衙門,解除了衛兵的武裝,抓走了副督統大人,俄國人成了這裡的主人。

光陰就這麼耗著,一晃,甄永信已經二十二歲了,眼看過了成親的最佳年齡,想想眼下科舉無望,母親就張羅著為兒子操辦婚事。

總結了自己婚姻的不幸,她就把過錯記在門不當戶不對上,發誓說什麼也要給兒子說一家門當戶對的閨女。

她忘記的只有一點:丈夫死的時候,家裡已經連買一口楊木棺材的錢都沒有了。

這讓媒婆們挺犯難。

最後,城南客棧管房的劉寡婦物色到了一個合適的。

說是東城劉家大院外,三間門房裡住著一家三口,是剛從黑龍江搬來的,操一口滿腔兒,說那家老爺子是松江團練副使,官秩六品,解甲到此安家,一個閨女,剛過二十,炕上地下沒的說,勁兒好個人物。

按說呢,這家的官品是低了些,可眼下沒有更合適的,無奈,兩家相互交換了八字。

三天後,劉寡婦再進甄家大門時,快活地擊掌相慶,說徐半仙給批了八字兒,是天合之作。

既然神仙都這麼說,母親也無二話,接下來就下了彩禮,訂了親,選了良辰吉日。

為了籌措婚事,母親不得不把一副金手鐲、一套瑪瑙鑲金髮簪典當出去,才把兒子的婚事辦得像樣,勉強沒讓外人笑話。

問題出在婚禮過後的第二天早上。

因為婚禮上,從把新娘抱下轎子,用打著同心結的大紅綢帶牽著新娘上堂叩拜,再引進洞房,一直到夜裡掀掉新娘的大紅蓋頭,新娘粉面桃腮上一雙微眯著的笑眼,風情萬種地衝他莞爾一笑,兩人會意地一同吹滅大紅蠟燭,一切都那麼完美,沒有一絲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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