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湖客衣錦歸故里(1)(1 / 2)

小說:騙子世家 作者:滄浪船伕

甄永信進城的時候,天色已晚。

從東門進來,向北拐,就到了岳父家的門口。甄永信跳下車,忙著和車伕往家裡搬行李。

玻璃花兒眼見丈夫回來,先是一愣,隨後就叫出聲來:“天呀,你個瞎鬼,這些年死哪兒去了?你!”說著,就拿拳頭捶打丈夫的肩膀。

甄永信知道,這種捶打是喜極而為,和早先扇耳摑子、擰臉大不一樣,心裡也就不害怕,只是輕輕推開,說道,“別鬧,別鬧。”一邊給車伕付了車腳錢。

眼看馬車離去,甄永信趕緊把門栓上,叫玻璃花兒眼幫著把箱子搬到炕上。

“這是啥東西喲?死沉死沉的。”玻璃花兒眼嘴上抱怨,心裡卻偷著高興,心想這箱子裡裝的,肯定不會是爛石頭,至少也應是值錢的東西,要不,丈夫眼裡怎麼那麼興奮?

儘管已有心理準備,可是,當丈夫把箱鎖開啟,掀開箱蓋時,玻璃花兒眼還是倒吸了一口冷氣,“媽呀”一聲,跌坐地上。“哪弄的?”她指著箱子裡白晃晃的東西問道。

“賺來的唄。”丈夫得意地說。

老丈人和丈母孃幾乎是在女兒驚叫的同時,闖進閨女房間。在這之前,他們已經預備好了一整套尖酸刻薄難聽的髒話,打算在短時間內,灌進窩囊廢女婿的耳朵裡,只是當看見箱子裡放出的白光時,兩眼就被晃得睜不開了。

甄永信及時地從箱子裡取出兩錠銀子,遞給老丈人。

岳丈攥緊了銀子,生怕掉到地上,嘴裡卻推託說,“不要、不要,自家人還用這樣?”

“這些年小婿在外闖蕩,一家人全靠老泰山照應,豈是兩錠銀子所能報答的?好在來日方長,將來還有報答的機會。”甄永信伸出兩手,擋住老丈人,一邊勸老丈人把銀子收下,嘴上一邊客氣道。

“哎喲喲,姑爺兒見外了不是?”丈母孃兒說話的聲音,明顯比往日好聽了許多,眼神也變得慈祥可親,說話時,甚至還露出她這種年歲的人不該有的羞答答,“咳!一家人,說這些話,也不怕外人見笑?”

兩個兒子從大人腿下擠到前面,兩眼直盯著父親。老大世義八歲了,已開始穿死襠褲,還認得爹。玻璃花兒眼鼓動著他趕快叫爹,世義反倒把嘴唇咬得緊緊,一聲不吭,眼裡噙著淚水;老二 世德六歲了,還穿開襠褲,母親剛讓哥哥叫“爹”時,他就搶著叫了聲“爹!”甄永信伸手把老二抱在懷裡,拿臉使勁兒貼著兒子的臉。

“你這些年都幹什麼去了?”玻璃花兒眼急著想知道丈夫這些年的閱歷,開口問道。

甄永信本想展樣一下,說去當官了,無奈昨天晚上,在復州城大車店裡,由於擔心穿大清的官服,從崗子那邊日本人把守的哨卡入關時,會遇上麻煩,甄永信就把官服扔掉了,換了一身緞子馬褂。現在見妻子問了,他只好說是去跑生意了。

妻子問他,這些年都在做什麼生意?

甄永信說什麼都做過,販賣藥材,綢緞,人參,種種不一。

妻子問他,這些年都到過哪些地方?甄永信只說了幾個大都市,奉天、天津、北京都去過。

老丈人聽得直流口水,手裡一直握著銀子,不迭聲地讚歎,還轉過頭對老伴誇讚道,“看見了吧?我就早就說過,咱姑爺兒不是個簡單的人兒,只要闖出去,準是一條龍。”

一家人嘮了一會閒嗑兒,玻璃花眼忽然想起了什麼,就跑到廚房,從鍋裡端出飯菜,又重新加做了幾個菜,丈母孃也樂得直流口水,坐到灶下,幫女兒燒火。

從這會兒開始,甄永信才和岳父有了共同語言,老丈人又開始講他早先任松江團練副使時,和鬍子打交道的那些傳奇,直講到女兒把飯菜擺致到桌上,老丈人就停下話頭,盤坐在炕頭,左手緊捂著揣在懷裡的銀子,只拿右手親自給女婿夾菜。

一家人直吃到二更已過,甄永信才放下酒杯,和妻子回到自己房間。夫妻倆幾經商量,最後把幾個大箱子藏到了最安全的地方,才上炕睡下。

玻璃花兒眼久旱逢甘霖,顯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主動幹練,把剛回家的丈夫,狠狠折騰了一番,夫妻倆才筋疲力盡地睡下。

過度倦乏,再加上酒勁兒,再加上心裡踏實,這一 夜,甄永信睡得沉實,第二天直到太陽已上三竿,才醒過乏兒來,簡單洗漱一下,吃了點東西,就出了家門。

家鄉確實脫離了大清國,督統衙門上空,現如今飄著白底紅圓心兒的日本旗,街上偶爾有人穿著木屐嘎嘎走過,嘴裡哇裡哇啦,說著鴨子叫一樣的東洋話。

從督統衙門東邊的衚衕向後街拐去,就是早先的甄家大院了,貼著臨街的門房走過,甄永信拿手摸著門房的牆壁,心裡百感雜陳。門房下的大門緊關著,大門已經重新漆過,硃紅色扎眼難受,在大門前站了一會兒,甄永信眼淚差點掉了下來。

在大門口徘徊了一會兒,甄永信拿不準是不是要上前去敲門。停了一會兒,他掉頭離開,徑直往南街濟世堂藥房那邊走去。

濟世堂的生意還像從前那麼好,坐診的大夫,在給病人把脈、問診、開方;櫃上的夥計忙得陀螺一樣亂轉,不停地拉開藥櫃的抽屜,按方配藥。

瞅準一個機會,甄永信向一個夥計打聽邵掌櫃在哪兒。

夥計一邊包藥,一邊冷眼看了甄永信一眼,向身後甩了一下頭,硬生生地說掌櫃的在後邊賬房裡。

甄永信推門進來時,邵掌櫃剛剛喝完一杯茶,提起茶壺,準備倒第二杯,看見甄永信進來,先是愣了一下,停止倒茶,茶壺懸在半空,又拿右手推了推玳瑁眼鏡,完全沒注意到甄永信是穿著緞子馬褂來的,卻像對待一個陌生人一樣,只輕淡地問了一句,“有事嗎?”

“有。”甄永信說道,態度不卑不亢,不待主人讓座,徑直坐到離邵掌櫃不遠的一把椅子上。

“什麼事?”邵掌櫃不屑地問道。

“想和邵掌櫃談談房子的事。”

“房子?”邵掌聲櫃警覺起來,臉色變冷,又推了一下玳瑁眼鏡,說道,“你不是早就賣給我了嗎?”

“不錯,”甄永信向前探了探身,臉上略顯詭異地說道,“現在我想把它再買回來。”

“買回來?”邵掌櫃放下茶壺,閉上眼睛,挫 了挫手,停了一會兒,又睜開眼睛問道,“怎麼個買法?”

“邵掌櫃給開個價。”甄永信揚起下巴,絲毫不肯示弱。

邵掌櫃再次把眼睛閉上,又挫了挫手。這回閉眼的時間,比剛才略長一點,睜開眼後,盯著甄永信說道,“甄先生,這房子,當初,可是你賢夫人找上門賣給我的,不是抵押給我的。”

甄永信聽後,點了點頭,表示認可。

邵掌櫃接著說,“既然這樣,現在你想買,那咱就得隨行就市,照市價走嘍。”

甄永信聽後,又點了點頭。

邵掌櫃接著說,“那就請甄先生出個價吧。”

這回甄永信笑了,搖了搖頭,說道,“賣房子時,定價權在我這兒;現在我要買房子,定價權在邵掌櫃手上,還是請邵掌櫃開個價吧。”

邵掌櫃見甄永信這樣說,再次閉上眼睛,拿手推推玳瑁眼鏡,睜開眼後,開口說道,“在商言商,按現在的行市,怎麼也得這個數。”說著,伸出三個手指。

“三千?”甄永信嚇了一跳,問道,“當初邵掌櫃,只花了六百五十兩,幾年工夫,就要三千,合適嗎?”

“是呀,”邵掌櫃靠在椅子上,懶洋洋地說道,“現在房子升值了,再說,我買下後,又做了修繕,也花了不少錢呢。”

“可總不至於三千吧?”

邵掌櫃聽甄永信說出這話,有些不樂意了,沉著臉說道,“邵家的濟世堂,在金寧府也不是開了一年兩年,你也是城裡的老住戶,也該知道,濟世堂多暫和別人討價還價賣過藥啦?”

“賣藥怎麼能和賣房子一個樣呢?”甄永信反問道。

“怎麼不一樣呢?”邵掌櫃也毫不相讓,強辯道,“在商言商,行情這東西,就是這樣,求之如金玉,棄之如草芥。你看那些草藥,原本就是生長在荒山的野草,平時你到山上走走,可能隨手就可採下一棵,隨手也就丟掉了,可是,一經採藥人採來,洗淨、曬乾、切片、炮製,放進櫃中,它就成了有價值的東西,有的便宜,有的貴得不得了;有時這種藥貴,有時那種藥貴,你說它到底值不值?誰都說不清楚。”

甄永信忍著氣,聽邵掌聲櫃高談闊論,一等他說完,就商量道,“邵掌櫃也把價要得太狠了些,給個合適價吧。”

“狠?”邵掌櫃生氣了,向門口揚了揚手,做出送客架勢,說道,“那就請甄先生自便吧,反正城裡有的是房子,你何必老盯著我這處?一口價,一個子兒都不能少!”

甄永信嘴唇哆嗦著離開了濟世堂,胸口像遭了誰的一悶棍,又痛又悶,憋得透不過氣兒,虎著臉回家,見誰也不搭理。

妻子收拾午飯時,問他和誰慪氣,他只是搖頭,不敢發作,胡亂吃了幾口悶飯,就推說困了,躺到炕頭睡下。

昨晚睡得透徹,今天也就不怎麼困了,躺下後也睡不著,等妻子把碗筷收拾停當,在鍋臺邊刷碗時,甄永信就躺不住了,爬起來出了門,順著大街往西走。

夫子廟前,一切還是老樣子,幾個瞎子依在東街的店鋪牆根兒給人算命;順著東街往西看去,廟門東側,卻不見了師傅徐半仙的卦攤兒。

甄永信這才想起,剛才出門時,走得太急,忘了帶錢給師傅買點禮物,畢竟師傅對他有救命之恩,勸他亡命時,又曾給他一包活命的核桃酥,在這個世界上,他覺得最應感謝的人,就是師傅徐半仙了。

他想回去取些銀子,給師傅買些禮物帶上。轉念一想,君子報恩求長,不在一朝一夕,既然到了師傅的門前,豈有回去之理?便硬著頭皮,順著衚衕往裡走。一邊思忖著,見了師傅該怎麼說?才能讓師傅既高興,又能準確體會到他下一次來時,必會帶來重禮?還沒思量熨帖,已到了師傅的門口。屋裡躥出一股陳腐的氣味。

師傅的兒子徐二,見他來了,迎了出來,寒暄道,“甄先生來了,多暫回來的?”

“剛到家,”甄永信說道,“你爹呢?”

“在炕上。”徐二嘟囔著。

“咋不出攤了呢?”甄永信問道。

徐二見問,哀傷無助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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