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湖客衣錦歸故里(2)(1 / 2)

小說:騙子世家 作者:滄浪船伕

第二天上午,妻子又跑回家裡嚷嚷,說她噁心得不想吃飯了。

母親在炕上斜眼瞅了她一眼,問道,“又有啦?”

玻璃花眼見她媽問出這話,就不高興了,“啥又有了?我剛才去看熱鬧,看過了,就開始噁心,那徐半仙的棺材縫裡,直往下流水,臭得嗆人,蒼蠅成群地圍著棺材。聽說濟世堂邵掌櫃的,昨天剛放了回來,今天又被日本憲兵帶走了,聽說這回,是大連衙門裡派人來捉走的,金寧府衙門的法官也被撤了職,聽說徐二把金寧府衙門一塊兒給告了,說他們收邵家的賄賂,貪贓枉法,草荐人命。濟世堂的大門都關了,夥計也不知躲哪去啦?”

甄永信聽了一會兒,覺著沒意思,又開始睡覺。

又過了一週,一天傍晚,一個戴金絲眼鏡的人來找甄永信,說有要事相商。

玻璃花兒眼把客人讓進裡屋,轉身推醒丈夫,說有客人來了。

甄永信起 身,睜眼看時,見此人中等身材,偏瘦,已剪了辮子,頭髮從中間刀劈一樣向兩邊分開,宛若從中間翻開的一本書,頭上像抹了豬油,煜煜閃亮,散發出一種蔫萎的花香味,玻璃鏡片後,是一雙稍稍凸起的眼睛,白眼球大,黑眼球小,尖瘦的下巴,下巴下面的白襯衫上打著領結,一身青色西裝,像秋天裡羽毛豐 滿的烏鴉。

此人姓盛,名世飛,是金寧城裡有名的訟棍,常年在官司人和衙門之間混飯吃。

甄永信認得他,只是不曾結交過,今天第一眼看到他,心裡就大致猜出他的來意,卻故意裝著不認識,轉臉問妻子,“這位……”

來人貼著炕沿坐下,搶著回答道,“小人盛世飛,城裡貴和訴訟師事務所執業訴訟師,這是我的名片。”說著,從上衣兜裡掏出一張印製精美的名片,雙手遞給主人。

甄永信接過名片,剛看過一眼,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臉色先是一驚,接著馬上變得熱情起來。

“噢,原來是盛訟師,慚愧,慚愧。不知道大駕光臨,有失遠迎,甚是冒昧,還望兄臺見諒。”甄永信一邊拱手,一邊客氣,一邊要下炕穿鞋施禮。

盛世飛看出甄永信正在他面前演戲,不等他把一通酸話說完,就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把甄永信摁在炕上,嘴角現出一絲冷笑,說道,“甄兄太客氣了吧,小 弟何等人物,敢承受仁兄如此重禮?”

“哪裡,哪裡,盛兄大名,在金寧衛可算是如雷貫耳,今日屈尊光臨,蓬蓽生輝,實乃三生有幸啊!”甄永信仍舊酸溜溜地說著浪話。

“兄臺再要這樣說話,小 弟可真要找個耗子洞鑽進去了。”盛世飛打斷甄永信,直截了當,挑明來意,“小 弟今天來,實有一事相求。”

甄永信沒料到盛世飛能把事兒挑明得這麼快,心裡缺乏必要的準備,愣了一下,把已到嘴邊的一大堆客套的話,又吞回了肚裡,眨巴了兩下眼皮,裝作糊塗,兩眼懵懂地問道,“仁兄搞錯了吧?小 弟實屬一介書生,能幫上仁兄什麼忙?倒煩盛兄屈尊來求?”

一番口舌,盛世飛領教了甄永信的厲害。

盛世飛原想先拿大話嚇他一嚇,迫使他就範,現在看來,這一招,不一定好使,就臨時改了口,直奔主題,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盛世飛鄭了鄭臉色,接著說道,“那徐二大鬧濟世堂,是甄兄在背後作的法吧?”

“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甄永信聽盛世飛說出這話,一臉驚駭,滿眼受委屈的樣子,生起氣來,把屁股向盛世飛挪了挪,嘴角噴味地解釋道,“世飛兄,人命關天,豈可兒戲?小 弟縱然無知,也不至於糊塗到這等地步,去幹涉人家的命案!”

“你看看,”盛世飛面帶乾笑,直截了當開啟天窗說亮話,“甄兄把我當阿斗了不是?也太小看兄弟了吧?可甄兄別忘了,兄弟我也是金寧城土生土長的坐地戶呢,好歹也在衙門裡混跡多年,那徐二遞到衙門裡的訴狀,筆鋒老辣,辯詞凌厲,若非甄兄老筆,金寧衛何人能成?實話說了吧,甄兄,這回,若不是仁兄代筆的這篇訴狀,法官田本先生很容易就判徐二一個刁民滋事,一頓棍杖驅散了事。只是田本先生這回自作聰明,仗著自己能說幾句中國話,看過訴狀,大加讚賞,硬是把邵掌櫃的抓了起來,破費了邵家一大筆銀子,用來撈人。那邵家原想花點銀子了事,不想仁兄卻不依不饒,又把這事捅到大連的衙門裡去了,田本先生也就此丟了職,被遣返日本。昨天,我去了大連,託朋友幫忙撈人,得知這回起作用的,還是仁兄的訴狀,不得已,只好來求甄兄,好歹看在鄉鄰面子上,高抬貴手,放邵家一碼。”

甄永信看已被戳穿了窗戶紙,再抵賴下去,也就沒味了,嘆了口氣,沉著臉說道,“唉!兄弟我也是仗義而行,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

“行啦!”盛世飛見甄永信吐露真言,才放下心來,笑了笑,勸說道,“邵家人這幾天,可是腸子都悔青了,口口聲聲埋怨自己不該貪圖小利,在房價上勒你太狠,這不,今天他們讓我來,就是來求你,那貴府的老宅,這回他們原價還你,也望仁兄抬抬手,放他一馬,幫著了結了這樁官司。”

甄永信閉上眼睛,低頭合計了一下,又抬頭看著盛世飛,說道,“這房子,已讓邵家住過幾年了,現在我原價贖回,是不是太貴了?你看這樣成不成?世飛兄,你回去跟邵家商量商量,讓他們把折舊給算進去。”

“那按甄兄的意思,該出多少?”盛世飛問道。

甄永信伸出五個手指,在盛世飛面前晃了晃,盛世飛看了,點了下頭,說道,“好,我這就去和他家老爺子商量,馬上就給你個回話。”

“等等,”甄永信又喊住盛世飛,說道,“徐二那邊兒,也得打點,不打點,他要是硬撐下去,我也奈何他不得,你說是吧?世飛兄。”

“這是自然,”盛世飛說完,又問道,“照甄兄的意思,徐二那頭兒,給多少合適?”

“怎麼也得這個數。”甄永信伸出右手,做出個“八”字形。盛世飛看過,也不還價,起身回去了。

一切都進展得順利。下午,甄永信和邵掌櫃的父親,分別在買房契約上籤了字,雙方交割過銀子,甄家的老宅出手幾年後,又迴歸了甄家名下。

當天晚上,徐二又來找甄永信,商量接下來的事。甄永信問道,“邵家的銀子,交割了?”

徐二說交割了,跟著又問甄永信,濟世堂前的靈堂,現在是不是該撤了?

甄永信覺得,事情的進展,已經完全符合他的預期,再僵持下去,弄不好會生變故,還是見好就收吧。思量了片刻,對徐二說道,“撤了吧,一便就出殯吧,你爹也好早點入土為安。”

徐二聽甄永信這樣說,也覺得挺合自己的心意,點頭答應下來。

臨走,徐二掏出二百兩銀子,放到甄永信的炕上。

一見到白晃晃的銀子,甄永信像受了一驚,厲聲喝斥道,“徐二!這是你爹的命換來的,誰讓你隨便就給人了?記著,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它!”停了停,又說,“明兒個,你把喪事辦完,趁早去走正道兒,找個正經事幹,別再到街上鬼混了,要不,以後我可幫不了你什麼忙了。”

徐二見甄永信說出這話,感激涕零,連連稱是,揣起銀子回去了。

玻璃花兒眼見徐二走了,就沒停過對丈夫的數落,只是聲音比早先要小一些。

丈夫不知該怎麼跟愚頑無知的妻子講道理,過了一會兒,才自言自語地嘆了一聲,“天下銀子無數,不是什麼銀子都能花的。”

六月初六,是皇道吉日,宜喬遷。一大早,甄永信就僱來兩輛馬車,把值錢的家當裝上車,搬回修繕一新的甄家大院。之前,他花了不少的銀子,把他記憶中甄家鼎盛時期的家中陳設,重新置辦上來。

搬家的馬車到時,大門邊兒點起兩掛鞭炮,劇烈的炸響,驚得轅馬差點尥了蹶子。好在這會兒,需要搬動的東西不多,簡單的一些行李抬進屋後,前來賀喜的人,就在院中擺開的席桌邊坐下。從福興樓僱來的廚師,在耳房的灶臺上煎炒烹炸。灑席上,水陸雜陳,觥籌交錯,盛世飛也來道了喜。

盛世飛是甄永信新交的朋友,兩人達成默契,往後甄永信每接到別人求寫訴狀時,都要事先和盛世飛打聲招呼;而盛世飛攬到大案時,一定求甄永信給寫訴狀,這樣一來,甄永信雖無訴訟師營業執照,平日裡卻也能在別人的訴訟裡討得一杯羹。

贖房、喬遷的這段日子,甄永信幾乎每天都要回家開箱取銀子,很快,第一箱銀子就見了底兒。

玻璃花兒眼雖說心裡老大不樂意,可銀子畢竟是丈夫帶回來的,再說花的錢,也都是有帳可據的,眼下也只好把老大的不快,憋在心裡。只是當年賣房時的窘迫,至今還在玻璃花兒眼心裡揮之不去,所以當看見丈夫開啟第二個銀箱時,玻璃花兒眼就實在憋不住了。她先是趁第一箱銀子花光後,丈夫不顧家中已買回的傢俱,又買回兩件紫檀衣櫃,玻璃花兒眼就開始指摘丈夫不會過日子,枉花錢,把一箱銀子,稀裡糊塗地花完;接著,她又為丈夫亂花錢的毛病,找到了根源,說是丈夫的家族,就存有這種毛病,是根兒的事兒,並舉出丈夫的父親為例,只幾年工夫,就把若大的一個家業給敗壞光了;最後,她就藉口中國人的傳統是男主外、女主內,把剩下的銀箱的鑰匙,從丈夫手裡收了過來。

失去了財政支配權,做為丈夫,甄永信在家裡慢慢的也就失去了尊嚴;而玻璃花兒眼妻子呢,恰恰相反,由於重新奪回了家庭財政支配權,從前管束丈夫的習慣,慢慢地就恢復了,開始不斷地否定丈夫一項項的預算支出。

她先否定的,是丈夫要給公爹墳前立碑的事。

這可是丈夫很久以前向父親許的願,答應要在父親墳前,立一塊比爺爺 的墓碑稍矮一些的墓碑。從前他力不從心,一直耽擱了,如今有了實力,就想了卻這個心願。

妻子卻說,“還是先管活人吧!別看家裡現在有幾兩銀子,可錢越來越不當錢了,這點錢兒,算啥?要想花,幾天就能花光,花光了,以後怎麼辦?再典當?再賣房子?總不至於把你爹的墓碑也拿去賣了吧?”玻璃不管不顧地數落著丈夫。

甄永信被妻子的話噎得透不過氣兒,卻又不敢發作,只好忍氣把這事兒先放下,心裡卻不免思念起天津的妹妹,幻想要是和妹妹在一起,妹妹絕不會像玻璃花兒眼現在這樣對待他,只是不知妹妹現在在哪?過得咋樣?

因為囊中羞澀,丈夫慢慢的減少了出門兒的次數。道理很簡單,一出門,就有人請吃請喝,吃喝之後,回到家裡,又申請不到回請人家的銀子,時間一長,甄永信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索性待在家裡,倒也免去了不少尷尬。

妻子對丈夫這種三門不出四戶的行為,也變得不能忍受了,開始還是比較含蓄地抱怨,說金山銀山,坐吃山空;家存萬貫,不如日進寸金,一大家子人,要是沒個像樣的營生,遲早要坐吃山空的,最後敗了家,還要從這座院子搬出去。

說完這話,看看丈夫還沒理喻,玻璃花兒眼就失去了耐心,不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告訴丈夫,說趁孩子現在還小,自己的身子還年輕,得出去幹點什麼營生才是,像現在這麼年紀輕輕的悶在家裡,多暫是個頭兒?

這種啟發有了成效,丈夫也覺著,成天待在家裡太憋悶,早就想擺脫妻子的絮叨了,一段時間裡,他甚至曾發狠要離家出走,再闖江湖。只是那段時間,晚上睡覺時常做惡夢,心裡有所顧忌,才打消了出走的念頭。現在聽妻子一天緊似一天地嘮叨,他就想起了師傅走後,留下的卦攤,一直空閒在那兒,想想現在已今非昔比,飲食無憂地坐在那裡消磨時光,也是一件逍遙快事。

這樣打定主意,第二天一大早,甄永信就提了把扇子,到了師傅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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