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柳紅聽出孫寡 婦這話裡有話,這些天,正愁沒有機會把話說開呢,眼見有了機會,趕緊接過話說,“孫姐不知道呢,我家世德,什麼都好,就是這憨勁兒,多 暫 也改不了,真叫我頭痛。
“那天回家,我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不了的事呢,一問,才知道,原來是孫姐和他開個玩笑,他就吃不消了。我當時就笑了,把他罵了一頓。
“我說,孫姐平日就愛和爺們兒開個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天和老管家都沒個正經,你一個年輕人,反倒不如人家老管家。
“再說了,孫姐年輕時就沒了男人,這一輩子過下來,容易嗎?和你開個玩笑,就值得你這麼耍小性子?經我一頓罵,他總算回過味兒來,你沒見這些天,他好多了。”
幾句不痛不癢的話,竟說到孫寡 婦的痛處,聽過之後,眼圈紅了起來,望著小柳紅,平靜了一會兒,開口說道,“妹妹真是個透靈人,姐姐沒看錯。
“說句心裡話,要是換了別人,我早就到太太那裡鼓動換人了,只是看妹妹平日這麼乖巧曉事,我實在狠不下心來。”
孫寡婦停了停,喘了口粗氣,又說道,“我二十五歲開始守寡,我家那死鬼,把兩個孩子扔下,一伸腿,就不管我了。我帶著兩個拖油瓶的,你想,什麼好人家能收留你?怕孩子吃苦,一忍心,這些年,就這麼過下了。
“眼下孩子也大了,我也老了,不待見了,再想男人的事,也就不可心了。
“找個老的吧,已經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了,沒味兒了,你去了他家,當不了侍候著他,跟僕人沒什麼兩樣;要找個年輕的吧,你看看我這張老臉,再看看我這雙手,哪個年輕力壯的男人,能稀罕你?靜下心來一想,嫁人這條道兒,也就堵上了。
“可說句不怕妹妹見笑的話,咱們都是做女人的,鄉下人有句俗語,說老母豬發情時,餵它大米乾飯都不吃呢,何況咱們還是人呢?
“小時候聽戲,戲詞兒裡唱:‘老女不嫁,踏地呼天’,當時還只當是句笑話,可這些年過來,有誰真正能體會到姐姐的心思?你也看見了,管家那老狗,成天到晚惦記著我,可那是一個土埋半截子的老棺材秧子,能有什麼樂趣?
“現在你要給姐錢,不錯,姐是一個僕人,是沒有多少錢的,這些年給人幫工,也只攢下幾百塊錢,可是,現在姐要錢又有什麼用?你要是願意,姐給你一百塊錢,你把世德借給姐用一晚上,你幹嗎?”
小柳紅沒料想,孫寡 婦 能說出這等話來,驚得倒吸一口冷氣,好在還沒嚇傻,蹲身往灶裡添把柴禾,乾笑一聲,強裝出笑臉,說道,“孫姐可真能開玩笑。”
孫寡 婦也覺得,剛才的話,說得太猛浪,嚇著了小柳紅,趕緊改口道,“瞧瞧,一句玩笑,就把你嚇成這樣兒,那要是來真的,說不定會怎麼樣呢?
“姐姐的意思是,姐現在不缺錢,你兩口子的心意,姐姐領了,這錢,你收起來吧。你兩口子也不容易,說不定,什麼時候還用得著呢。”
小柳紅怕再說下去,孫寡 婦說不定會說出什麼不成樣子的話,見孫寡 婦堅持不要,也不再爭執,把錢重新揣了起來。
中午,男主人回來,小柳紅拿牡丹花兒水衝了一碗八寶珍珠茶,送了過去。
到了正廳,見女主人不在,椅子上只坐著男主人。見小柳紅進來,男主人也不再像往常那樣,當著夫人的面,廟裡神像似的坐著,而是衝小柳紅咧嘴笑了一下,伸手接茶的時候,順手把小柳紅的手一塊兒捧住。
擔心會讓女主人撞見,小柳紅嚇得趕緊把手抽了回來,差點沒把茶碗弄掉地上。
男主人見了,挑 逗地看了小柳紅一眼,問道,“聽說你從上海來,在這裡還習慣嗎?”
“回老爺的話,習慣。”小柳紅低眉順眼地應聲道。
多少天來,這才正眼看了男主人一眼,見男主人生了一張國字臉,頭髮稀疏,卻留著中分;面色黝黑,兩道濃重的大刀眉,眼角挺長,卻總是眯縫著,已經明顯垂下的眼袋,像一堆贅肉,掛在 下眼皮上;蒜頭酒糟鼻子;嘴角下撇,呈一副正人君子相。
“在自己家裡,別老爺老爺的叫著,搞得像封建家族似的,現在都民國多少年了?我是國民的公僕,你雖是我們家裡的僕人,可我們都在為黨國效勞,以天下為公為己任,你這一聲‘老爺’,倒把我叫得像封建貴族似的。”
“是,老爺。”小柳紅回應道,“沒事的話,我先下去了,還有活兒呢。”
“你瞧瞧,”男主人笑著拿手指著小柳紅,說道,“你又來了,還老爺老爺的,多封建呀!”
見男主人一邊低聲說話,眼睛卻不住地往裡屋瞥著,小柳紅知道,男主人是怕讓女主人撞見,這倒讓小柳紅心裡有了底,相信這男主人,不是一個規矩人,便不再和他搭話,趁機退了下去。
晚上吃過飯,小柳紅夫婦回到房裡,見世德靠在被朵上歇息,小柳紅問道,“你成天到街上,沒遇見過算命先生嗎?”
“經常遇見,”世德說,“街上有的是,有的坐攤兒,有的舉著八卦旗,到處亂走。怎麼,你信那玩藝?想算算?我可告訴你,那可純是蒙人的,早先,我家老爺子就曾幹過,還拜過師呢。”
“我倒不信那玩藝,”小柳紅說,“我只是想借用一下。”
“借用?”世德問道,“怎麼借用?”
“這家裡的男主人,不是個規矩人,只是懼內,才收起花花腸子,一當不在老婆跟前,他就開始花心了。”小柳紅說道。
“怎麼?”世德剛聽過這句,忽地坐了起來,瞪著眼睛問小柳紅,“他怎麼你啦?”
見世德有些發毛,怕他又惹出事端,小柳紅趕緊嗔斥道,“你看你,簡直不敢跟你說點事兒,點火就著,心裡存不下一點兒事。
“我成天在他家廚房裡轉,他能把我怎麼樣?只是我平日給他送茶時,一當那婆娘不在堂屋,他那眼裡,就露出色相,有勾搭我的意思。
“眼下咱倆在這裡,都遇到這等麻煩,這種事,一時半會兒,還應付得了,時間一長,怕是不好對付。反正遲早要出事,長痛不如短痛,倒不如咱先下手,在他家裡做一局,弄些錢出去,離開這裡,再尋生路。”
“你打算怎麼做?”世德低聲問道。
眼見世德平定下來,小柳紅挨著世德,把設局的思路,低聲說了一遍,世德聽了,覺得過於詭奇,有些冒險,心裡不託底,問了句,“能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