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驚寒看著她溫柔的眼睛,忽然想起他夢見無數次的場景。
五年前的人間,大雪紛飛。
尚且年幼的施驚寒一個人躺在床榻上。
施父在房間裡點燃了炭火,與屋外相比溫暖至極。
夜明星稀,小少年躺的端正。他側頭去看窗外的月亮,可隔著紙糊和大雪,什麼也瞧不見。
“明天阿姐會穿什麼顏色的衣裳呢。”
少年面上平靜,內心卻思緒亂飛,從天南想到海北,就是不願去睡覺。
再過兩刻就是他的生辰了。
今天一整日,阿姐都在和他商討今年的生辰怎麼過。
阿姐總是溫柔有趣得說許多話,他就負責在旁邊仔細聆聽。
無論她提什麼意見,他都點頭稱好,不像是施驚寒的生辰,倒像是施杏嬈過生辰似的。
九月初十,是霜降,也是阿姐在街上撿回他的日子。
他當時還是個孩嬰,沒有記憶,於是施杏嬈便決定將九月十日定為他的誕辰。
施父前幾天便準備了許多柿子在府中。床頭放著的,是施杏嬈為他準備的明天早上要穿的厚實衣裳。
施驚寒其實是不怕冷的。
但身上沉重的被褥讓他在這樣的寒夜感到溫暖。
他就這樣躺著,想有關於施杏嬈的一切事情,能想到天明。
本以為今天也是這樣,直到他聽見房外模糊不清的車馬聲。
施父從來不會這麼晚出門的。
施驚寒一件外衣都沒披,穿著一身單薄的內裳就衝出了房間。
“不會的...不會的...”
雪越下越大。
他跑的那麼快啊,可最終只看見遙遙一個馬車的背影。
“阿姐!”
少年聲音嘶啞,隔著層層落瓊,也不知遠在車上的施杏嬈聽沒聽見。
身旁施父望著那渺小的一個黑點,手卻死死錮住了施驚寒的肩膀。
“阿姐!”
少年掙脫不開,冷風刺進喉嚨,他仍大聲嘶喊。
聽見吧,求求你了,聽見我的聲音吧。
留下來,不要走,好嗎?
終於,車外探出了一個腦袋,是施杏嬈。
他看見少女用力揮了揮手,像平時與他夜晚告別時那樣。
不要告別。
不要與他告別啊。
馬車上,寒風撲在施杏嬈被凍的通紅的臉上,她依舊不捨將頭伸回去。
那年的施驚寒還比她矮半個頭。
天色漆黑,她迷迷糊糊看清了少年那隻高舉過頭頂的右手,卻沒看清那雙被雪水浸溼、因壓抑、痛苦而通紅的雙眼。
她唯一的親人,此時就站在施驚寒旁邊,一動不動,像是一尊立在風雪中的雕像。
“好好修煉。”
這是父親剛才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倒是與平日一樣的冷淡,嚴厲。
施杏嬈沒看見,但施驚寒看見了。
少年無力跪在雪地裡,哪怕早已看不見車影,依舊不肯將手放下。
感受著肩膀上的鈍痛,他麻木轉頭,一滴淚正巧砸在他的後頸。
“驚寒,回去了。”
他側過頭去,還是被施驚寒看到了他滿臉的淚水。
“為什麼。”
為什麼你不留住她呢。
身後人忽略了少年陰惻惻的視線,不知從哪兒拿出一件斗篷披在少年的肩上,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趁施父卸力的瞬間,施驚寒站起身,但一直沒有別的動作。
他知道,已經追不上了。
施驚寒死死掐住了手心的軟肉,就這樣在雪地裡站了許久,待天光破曉,一頭黑髮已然淋成白色。
或許是日出時,或許是鳥鳴時,少年終於抬腳,往反方向走去。
他確定,阿姐不會再回來了。
施驚寒愈走愈遠,愈走愈遠,他恨,所以他不願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