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馬力曾經與父親和梅花姐立誓要成為全村的大學生第二人，第一人已經被本家的三叔所中。蒲公英這個時候對馬力有些刮目相看了，問道：“你咋這麼敢想啊？”
馬力嬉皮笑臉地說：“我就是要你有一天對我刮目相看。”
“那我現在就對你刮目了。”說著還真颳了一下馬力的鼻子。
馬力說：“你咋不刮我的眼睛啊？”
“你鼻子高、我又順手啊。”她讓馬力後來懵懵懂懂中，感到了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我要是我們村裡大學生第二，你要是小三。”
“小三？我行嗎？”
“行啊。”馬力鼓勵她說。
“那我以後喊你‘小二’。”蒲公英說完就叫馬力一聲“小二”。
馬力順著她答應了。但是，後來的蒲公英沒有成為他們村大學生的“小三”，他也沒有成為“第二”。梅花姐也願意和希望倆人在一起互相提攜、互相鼓勵欣賞。而尷尬就尷尬在蒲公英的母親與自己父親自從有了“過家家”的傳言後，不再刻意見面而是迴避著，好像真有那麼回事似的。彼此是心裡都有彼此，而又彼此不敢越雷一步，生怕哪一天雷響了，連累著這些未成年的子女，就這麼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煎熬著自己。
蒲公英的母親也是苦命人一個。那個冬日，蒲公英的父親為村裡採石排亞雷意外爆炸身亡。那天似乎有預兆的，下午，山上水庫工地上空烏雲密佈，應該在下午五點才黑的天空、三點多一點天開始黑了。蒲公英的父親是青年突擊隊的隊長，突擊隊的任務就是打炮眼炸掉庫中礁石，礁石下面可能蘊藏著水源。
“放炮了。”當蒲公英父親一聲號令後，大夥兒開始四處躲避起來。而後，蒲公英父親一聲哨響後，便開始一點炮芯，自己飛速地跑向幾十米外一個自然的巖洞裡。
四聲炮響後，過了幾分鐘後哨子又響了。蒲公英父親大喊著：“啞炮了，大夥兒原地別動，我去排啞炮。”-----這是蒲公英父親人生最後一句話。
關於啞炮幾種可能性：雷管質量不好或失效；硝銨炸藥受潮失效；導火索的問題，譬如燃燒中斷等等。至於啞炮排除排查的方法那得憑經驗、憑覺悟、憑膽量。
“轟”一聲悶響，大夥兒在爆炸聲後，從隱蔽處看著石子石塊飛上天、煙塵向四周擴散著。石子落地、煙塵散去，大夥兒往啞炮響起的地方飛奔而去……然而，蒲公英的父親從碎石中被挖出來，已沒有了生命跡象。
緊接著，蒲公英的父親用熱血和年輕的生命換來一個個榮譽：農村優秀青年突擊隊隊長、回鄉優秀知識青年；這些榮譽包括公社的、縣裡的，還有一個地區的。蒲公英的母親在一個個的表彰會上，接過那一個個獎狀。其中有一次顫抖著說：“我的娘，往後我們怎麼辦啊？”
臺下的青年高喊著向蒲公英父親學習的口號，其中有幾個青年一面喊著，一面對蒲公英的母親說：“我們是你的小叔子，我們是你的親人”云云。
時過境遷，那幾位信誓旦旦發誓的知識青年陸續返城、上了大學而杳無音信。
那一段時間裡的縣廣播站、地區的電臺和報紙、省報和電臺都為蒲公英的父親排啞炮的英雄事蹟做了報道。
村裡接到公社的通知，給蒲公英家補助二百斤糧食。蒲公英的母親捧著那小麥玉米粒子，顫抖著手哭嚎著說：“老天啊，我那口子就值二百斤糧食？我把房子給你，你把他還給我好嗎？”
這時候，馬力父親急忙上前說：“嫂子，這話不能隨便當著大夥兒面講，傳到公社上面影響不好啊。”
“影響？這人都沒了，我還在乎影響啊？”
父親聽後，忙示意村裡的幾個婦女攙著她回家裡的炕上。
之後，蒲公英的母親趁天黑的時候，用手推車推著那些糧食去了蒲公英父親的墳前卸下後，順著墳墓的邊上挖一個大坑，將糧食全部埋下了。她一面往坑裡散著糧食，一面抽泣地說：“他爹，這是你用身子換來的糧食，都在這裡了，你慢慢地吃吧。”
馬力和大人們跟在旁邊看著，幾位鄰居大嬸大嫂和蒲公英及哥哥唏噓不已。馬力看著蒲公英這麼哭著，也轉過頭抹了一把淚眼。尤其是她尖嗓子裡哭喊著一聲“爹啊，你走了，我怎麼能見到你啊？”讓大家的心都碎了。
這時候的馬力也小聲哭起來。馬天扯了馬力一把，說：“你哭什麼啊？”
馬力聽了淚眼汪汪地看著他、並狠狠地朝他屁股踢了一腳，說：“你就是塊木頭。”
後來，馬天不再是麻稈的稱呼了，而是也如哥哥被喊為木頭啦。
父親後來說：“‘一九五八’年見過像你大媽這麼種糧食的，你說你大媽那是何必呢？”
梅花說：“或許就是一種精神寄託、精神層面上的哀思吧！”
而蒲公英那年和馬力一般大，上面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可想而知，大媽是多麼苦著把蒲公英兄弟姐妹拉扯大的。她和馬力的父親一樣的苦命人。按說他們的處境相似、有著共同的經歷是可以理解融合的，梅花也與他溝通涉及此事，可父親堅持說：“你們還小以後再說。”
“為什麼？能給大媽一個合理的說法嗎？”
“我再跟你說一遍，你大爺家那‘三窩兩塊’的，你不是天天能看見他們怎麼過的日子嗎！”父親說。
梅花不服地說：“大爺家是大爺家，我們家是我們家，二者沒有關係啊。”
“這事兒以後不要提了。”
馬力和梅花聽了面面相覷。她喃喃地說：“爹不會在故意推辭吧？”
“是啊，蒲公英家的大媽多好的一個人。”馬力說。
此後，春花回孃家來了、給父親帶來一瓶北大荒糧食酒。梅花晚飯多炒兩個菜，讓父親喝了點酒，他不勝酒力，藉著酒力的由頭，父親跟梅花、春花和馬力說：“你……大媽她命中住著苦命，我不想……你們以後也不要想啊。”說完就去炕上躺下睡了。
春花埋怨梅花姐狗咬耗子多管閒事。梅花姐頓時哭了，說：“你婚嫁了不在父親身邊，你知道爹多苦，他一個人拉扯我們容易嗎？你一走不回來把家甩給我，我也這麼大早晚要嫁人，這些你想過嗎？”
此時的春花啞口無言。少頃，就起身走到房門口看著炕上呼呼入睡的父親，不禁眼圈紅了抽泣著。馬力忙上前拉住春花說：“姐，你別哭啊”。
哥哥這時候進來見狀不解地說：“你們這是怎麼了？”
梅花剜了哥哥一眼，說：“你天天在外面瘋吧，家裡不該你事啊？”
“不是……不是有你嘛。”
春花囔咕著坐回正間飯桌前看著馬力欲說什麼。他說：“別跟這個喝豬血的一般見識。”
梅花和春花聽馬力這麼一說，不禁捂嘴笑了。梅花說：“什麼時候你再去給他弄一碗，你看他還喝不？”
馬力見他倆不生氣了，又說：“只要你倆笑，我做夢也給他弄一碗灌他嘴巴里。”
“你還是做夢吧，走，睡覺去，我們還要說事呢”春花催著馬力說。
馬力爬到炕上理也沒理哥哥躺下想那喝豬血的事。
“姐，剛才我感覺爹的話裡有話。大媽多好的一個人啊。爹怎麼就……”還沒等梅花說完，春花就打斷她的話。
“他的事，就讓他自己解決吧。”
“我……”
夜是靜謐的，一彎月牙掛在天空，微微的月光射進窗內。梅花與春花一直聊到深夜。
忽如一夜風雨來，馬力睡得沉沉的，哪知道這風雨交加的夜晚。春花在正間的灶頭燒火，梅花姐則往鍋裡貼著玉米麵餅子看也不看馬力說：“趕快洗把臉溫習功課去。”
馬力說：“我還迷糊呢。”
“你有啥可迷糊的，家裡的活不用你做，菜地裡的菜由爹侍弄，你自在得很。”
“那你歇著，我貼餅子吧。”馬力忽然心生此念，就要上前去。
“得了吧，我可用不起，你還是去做你該做的吧。”梅花姐說的意思就是學習。
“就是，別在這添亂”。
聽她們這麼一說，馬力就去院子裡伸了伸胳膊、扭了幾下懶腰，望著萬里晴空不禁哼著唱起了“東方紅、太陽昇……”
姐姐們在屋裡聽著笑了，梅花走到門口、倚在門框說：“你還會唱歌啊？”
“這年頭，誰還不會唱？”頓了頓，“春花姐，姐夫也這樣嗎？”
春花說：“你姐夫在兵團可能會吧。”
“他什麼時候回來？我想跟他要軍帽戴。”
“你長得這麼矮小、頭就個拳頭大，還想軍帽？”春花玩笑地說。
馬力說：“你這是小瞧我，不給就算了。”
“嗨嗨，怎麼跟姐姐說話？春花姐難得回來。”梅花姐說。
春花聽後似乎悟出點什麼，問：“你什麼意思嘛？我那家裡四個大男人、三個光棍、一個婆婆，我得侍候，我容易嗎。”
“姐，你想多了，我可沒有別的意思，真的。”梅花解釋說。
馬力說：“你們至於嗎？”
“還不都因為你啊，要不你們會這樣？”
“我惹不起還躲不起，走啦。”
“你去哪啊？”梅花問。
“我去菜地裡割韭菜去，你準備幾個雞蛋就行啦。”
“嗨，你……是你想吃吧？”
“看你說的，你不是說春花姐難得回來一趟嗎？”馬力間接地將了梅花一軍。
梅花擺擺手說：“好好，你快去吧。”
馬力向梅花擠了一下眼睛，就從廂房窗戶拿鐮刀出門了。走到村口的河邊見迎春花在洗衣服，便喊了她一聲。迎春花循聲站起看了他一下，說：“你幹啥去？”
“我要去菜地裡割韭菜。對了，你怎麼不與我玩了啊？”
“我能像你們家啊，你有春花姐，我呢？”
馬力怯怯地問：“你爸不是給你們找個後媽嗎？”
“哼，要沒有後媽我能在這洗衣服嗎？”她憤憤地說。
“我還來河邊洗衣服唻，這不能說明什麼。”
“你怎麼還替我後媽說話？不理你了。”迎春花說著蹲下繼續洗衣服。
馬力沒有了主意而愣愣地站在那裡。迎春花一回頭笑了笑，說：“我跟你開玩笑，你還當真？快去割你的韭菜吧。”
“那我去了。”馬力被她說得回過神來，邊走邊回頭去了菜地。
菜地離河邊很近，他看到迎春花也不時地朝這看著，心裡有些不忍也不時地朝她看著。割完了韭菜，他又摘了一個西紅柿和兩根黃瓜朝河邊的迎春花走去。
“給你，洗洗吃吧。”馬力將西紅柿和一根黃瓜遞給她。自己則洗另一根黃瓜吃了起來。
“我不要，你留著吃吧。”
“我不是已經在吃了嗎？要不，我也給你洗洗吧。”
迎春花忙說：“不用。”就放下手中衣服，拿起一根黃瓜在河水裡洗了洗咬一口，說：“真新鮮啊。”
他們說笑的當口，迎春花的弟弟手裡拿著幾件衣服也來了，說：“娘讓你把這幾件一塊洗了。”
迎春花接過後順手將西紅柿遞給弟弟，說：“這個給你，吃吧。”
她弟弟看著馬力大概在徵求他的意見。他將口裡的黃瓜嚥下忙說：“你姐給你你就吃吧，我們地裡還有，我再摘去。”馬力說完就要去。
“別，你趕快回家吧，你姐肯定著急了。”話剛說完，她抬頭見河岸街口梅花朝這邊張望，忙說：“梅花姐來了，快走吧。”說著示意馬力看河岸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