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月和沈明華來到謝府的時候,門口已經排滿了馬車。
沈明華祖輩簪纓世家,兄長沈逸又是新起的寵臣虎德將軍,自然無人敢怠慢。
謝府的管事很懂人情往來那一套,親自搬來腳凳,迎接沈明華下車。
等沈明華把拜帖遞到他手裡,又轉頭伸手,拉身後的溫月。
“這位小娘子是?”
管事呆了呆,能讓沈二娘子伸手攙扶的,應該不是丫鬟婆子或是無名小卒吧?
沈明華趾高氣昂地說:“她是刑部尚書容大人家的表姑娘。來,阿月,我們進門。”
管事頭腦好,記得今日賓客名錄上沒有這位表姑娘。
他為難地道:“還請姑娘出示一下拜帖。”
溫月小聲說:“我只有帶兄長的請柬。”
管事愣住,猶豫不決。
容山隱的請帖給了溫月,那麼待會兒他自已登門定是不帶請帖的。可容山隱是謝獻的得意門生,又是二品高官,誰敢攔他啊?
看來,這位表姑娘真的很得容大人寵愛啊……
遲疑間,謝素潔走過來。
她今日是壽星,打扮得很明豔動人,穿一身名貴的提花緞如意紋衫裙,挽牡丹紋披帛,蓮步挪來,髮髻間的珠花亂顫,顧盼生輝。
她有意豔壓群芳,卻在看到溫月眉眼的那一刻,呆若木雞。
溫月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她知道今天的主角是謝素潔,所以再怎麼對謝素潔有差印象,也不會挑選繁複鮮豔的衣物來惹人注目。
她只是穿了一身荔枝色暗花緞長褙子,白蓮繡紋的訶子衣裙,露出雪膩修長的脖頸,耳墜上一滴觀音甘露的白玉耳墜,清雅美麗。
謝素潔和溫月一比,身上的華麗衣裙反倒成了大俗,相形見絀。
她心裡惱火,又不好在貴女面前失了風度。
於是,謝素潔似笑非笑:“這位是容大人府上的表姑娘?我記得自已不曾給你遞來客帖,你不請自來,是不是有點失禮?”
主人家親自趕客,尋常小娘子聽到這話,臉羞也羞紅了,偏偏溫月不是常人。
江湖草莽嘛,什麼樣的冷待沒見過,小姑娘話語的刀光劍影,對她來說還真的不值一提。
沈明華為溫月打抱不平,她被這番話氣得眼眶發紅,一把抓住溫月的手。
沈明華:“謝素潔,你以為誰都稀罕來你家參加生日宴嗎?要不是阿月好心給你慶生,她怎麼會來,你家是比尋常人多幾份甜糕還是貢果啊?有什麼了不起的?!”
沈明華作勢要走,不受這個閒氣。
但溫月還想著利用生辰宴刺殺謝獻呢,她可不能走。
沈明華和謝素潔鬧開了,場面劍拔弩張,很不好看。
都是嬌貴的世家女,做不來做小伏低的可憐相。
溫月能屈能伸,只得犧牲自已。她一矮膝蓋,對謝素潔行了行致歉禮。
“謝小娘子別生氣,此事的確是我的過失。前幾日我去兄長的書房裡找舊書看,臨時看見這一紙請柬,我從鄉鎮州府來,還沒正兒八經去過世家的生辰宴。和兄長講起此事,他說,謝小娘子性格最是柔善,只要我持了他的請柬登門,她定會放行的。”
說完,溫月為難地垂眉:“是我的過失,和明華無關,不要因我之故,害你們生了齟齬。”
溫月知道,謝素潔喜歡容山隱,她必要在兄長面前留個好印象的。
果然,謝素潔聽到這裡,臉上的怒容盡褪,扯了扯手裡的手帕。
“容大人真是這樣說的?”
溫月羞赧一笑:“當然。”
謝素潔輕咳一聲:“王管事,這是容府的客人,你怎麼敢怠慢的?還不快把表姑娘請進去?還有沈明華,你也真是的,我不過是多問一句,你生什麼氣呢?宴席馬上要開始了,快進來吧。”
沈明華雖是家中詩書薰陶出的文雅娘子,但聽到謝素潔假惺惺的話,還是想揎拳捋袖,給她一拳武將後人的血脈看看。
溫月急忙握住沈明華的手腕,對她悄無聲息搖搖頭。
沈明華想了想,她們能成功進謝府已經很好了,還是不要再鬧大了。
就此,一場風波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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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陽光明媚。
兩人行走在廊廡底下,牆角照進幾枝杏花黑影,晃晃顫顫。
沈明華悄聲說:“阿月,你脾氣太好了吧。大不了我們不參宴了。”
她以為溫月只是想吃席面,委婉地勸說:“其實,謝家的宴席也是請錦繡酒樓的廚子置辦的,我們家也可以擺,沒必要來這裡受閒氣!”
溫月闖蕩江湖多年,是個能言善道的伶俐人。
她哄了哄小姑娘:“要是在這麼多貴女面前和謝素潔撕破臉,那你以後再和其他小娘子結交,是不是就會變得拘束?她們心裡也會有更多的顧慮?”
沈明華想了一下,的確是這樣。
她和謝素潔皆為文武兩陣營的世家女,出身皆高貴。
不過如今的大嵩國時局動盪,先帝暴斃崩殂後,為了遏制地方諸侯起反心,也為了兵銷革偃、天下太平。
內閣的臣子聯同宰輔謝獻,對外公示先皇遺詔,將年僅十六歲的三皇子李儼推上帝座。據說,謝宰相是在先皇死時臨危受命,許他從旁攝政監國,輔佐年幼的君主處理國政。
但聰明人都知道,先帝驟然辭世,誰知道其中有沒有謝獻手筆,是不是死於宮闈陰謀?
而遺詔來路不明,少帝軟弱無能,只能受謝獻擺佈。
王朝更迭,得益最大的臣子,便是謝獻。
世人猜測,很可能是謝獻用盡讒言,蠱惑先君,就為了如今監國掌權,一手遮天。
朝堂裡,不是謝獻一黨的官員受盡折磨與打壓,文武兩臣本就相輕,許多文臣被謝獻逼得只能去依附武將,幸好邊疆關外戰事頻繁,謝獻再想拿捏武臣,但考慮到家國安定,需要戰將上陣殺敵,保家衛國。因此,他也只能壓抑住火氣,等待秋後算賬。
自此,廟堂的局勢勉強維穩。
沈明華只是個後宅裡的嬌嬌小娘子,對於朝堂政事,她瞭解不多,阿爹也不會特地私底下告訴她。
但她聰慧,明白謝氏如今炙手可熱,權勢滔天,沈明華不想讓父母親為難,因此再討厭謝素潔也會來府上和她客套交際。
沈明華的確還惹不起謝家人。
那些小娘子們也可能看在謝家的面子上,親近謝素潔,疏遠沈明華。
想到這裡,沈明華耷拉眼皮,輕輕嘆氣:“好吧,只是委屈你了。”
溫月抿唇一笑:“這有什麼好委屈的?我能和明華一起來參加生辰宴,心裡已經很高興了。”
“嗯!待會兒吃席,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喜歡的菜色,挑好了告訴我,下回上我那裡吃去!”
“好,一言為定。”
小姑娘們親親熱熱拉手,那些不愉快的事很快就被清脆的歡笑聲遮掩,拋諸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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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溫月沒想到的是,謝素潔比她想象中還要心思狹隘。
本來她被溫月幾句關於心上人誇讚自已的甜言蜜語,搞得心花怒放。
但仔細一想,溫月客居於容府,近水樓臺先得月,她不知道避嫌,還私下進入容山隱的書房。
她分明是包藏禍心!
而且溫月能言善道,今天還故意打扮素雅,壓謝素潔風頭,一定是個居心不良的小娘子。
想到這裡,謝素潔的火氣又上來了。
她還是想會一會這個鄉下來的破落戶。
宴會上,謝素潔提議:“正好人多,我們來以文會友,玩飛花令吧?輸的人,自罰一杯!”
她不知溫月的學識如何,總要先探一探底細。
哪知,溫月坦蕩地令人心驚。
她靦腆地摸了摸鼻尖:“我不擅長這種背詩的雅令,那我還是幫明華領罰喝酒吧?”
溫月這麼快就認了輸,謝素潔贏得全無成就感,彷彿一拳打進了棉花裡。
她氣悶,怎會有這樣油鹽不進的小娘子!
沈明華很感動,她一心要讓溫月贏回尊嚴。
結果輸了八杯酒……
溫月悶頭喝酒,面不改色。
沈明華做賊心虛地低頭,一句話都不敢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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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辰宴上熱鬧非凡,很快就到了晚上。
暮色四合,為了應景,僕婦們從養花的暖棚裡挪來奇花異草,堆疊在夾道兩側,奼紫嫣紅。清風一拂,送來陣陣馥郁花香。
原本吃得熱鬧的席面忽然靜下來,溫月好奇地抬頭,發現所有小娘子的視線都落到了月洞門那裡。
原來是郎君們也參加謝素潔的生辰宴了。
想了想也怪可怕的,為了討好謝獻,即便是他的侄女,這些朝臣也要紛紛上趕著巴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