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謾罵先到的，是凜冽的穿堂風。
秋星眠才剛跨進門，就被吹了個透心涼。
側頭一看，窗戶竟然大開著。
奇怪，這麼晚，寒意正濃，奶奶不僅沒睡，還開著窗戶通風？
廚房隱隱透出一股腥臭味，秋星眠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有什麼好怕的，又做虧心事了？”
奶奶卻像是防賊一般，連忙用身體遮住冰箱前的塑膠袋，聲音尖利：“你個白眼狼，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胡說！”
她佝僂著腰背，身形矮小，猙獰的面容卻無比強勢。
類似的爭吵在秋家發生過無數次，奶奶一向視她為眼中釘。
秋星眠眸光沉靜，只默默盯著對方，沒起半點情緒波瀾。
這些司空見慣的辱罵，早已無法再傷她分毫。
小時候，爸媽外出打工，秋星眠便和爺爺奶奶在老家生活。
按理說，被老人家拉扯大的小孩都格外孝順老兩口，但秋星眠卻不是。
因為是女孩，她本就不受待見，更何談她並非秋家親生。
缺衣少食，動輒打罵，爺爺奶奶甚至還趁著她年紀小，三番兩次將她扔掉！
那本是小秋星眠該進學前班的年紀，老兩口卻百般阻止，不是把她扔進火車站，就是把她丟在城鎮商場裡。
好在媽媽臨走前不厭其煩地教過她走失要如何應對，小小的她半步不敢挪，只耐心等在原地，看到穿制服的人就像是看到了救星，當即小跑過去精準背出家人姓名和家庭地址，這才一次次安然無恙地回到家中。
一來二去，兩個老人也煩了。
既然扔進人堆裡擺脫不掉，那就把她扔進深山！
十幾年前的山林，沒有半點開發，進去了，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別說小孩，就算是大人，也極有可能遇難。
為了避免秋星眠像個狗皮膏藥似的貼回來，奶奶甚至摸黑送她進山，一路跋山涉水，直到日上三竿才躲瘟神似的逃走，沒給她留半塊口糧。
他們明明想讓她死，又不願沾染殺孽，便放任一介幼童在重巒疊嶂中自生自滅！
被扔過幾次的小孩，當然察覺出了不對勁。
於是小秋星眠猴精猴精地默默記路，裝成玩耍的樣子薅掉低矮的草葉打標記，奶奶離開後，她死撐著一口氣，哭也不敢，只憑著記憶跌跌撞撞往外走。
她臉也花了，鞋也爛了，渾身都是傷。
或許是女主光環，又或許是奇蹟降臨，她竟當真走了出去！
來到大馬路，遇到下夜班的好心人，她被送回村裡。
見到熟悉的環境，憋了一路的小女孩這才崩潰大哭。
她嚎啕哭喊，上氣不接下氣，從村口哭到家門口，吵得全村都出來看熱鬧。
饒是再怎麼力竭，她也拼盡全力大喊著：
“啊啊啊奶奶不要我了！山裡好可怕！爺奶要弄死我啊啊啊！”
她模仿著奶奶當眾罵街的樣子，不斷釋放積年壓抑的委屈。
這是她第一次“發瘋”，也是她第一次如此的“不要臉”。
或許這就是耳濡目染的力量吧，就算她再怎麼不喜歡奶奶撒潑打滾，也依然將奶奶的無賴勁學了個十成十。
何其諷刺，她拼命想逃離的家庭，孕育出一脈相承的性格。
那次獨自在山裡找尋生路的經歷，給年幼的秋星眠帶來了極大的心理衝擊，她時常直勾勾地盯著人看。
孩童漆黑的眸子幽幽緊盯，看得人心裡發怵！
她審視的眼神，也總能戳得爺爺奶奶暴跳如雷。
這不，奶奶又被秋星眠看得心底發毛了，她三下五除二地將塑膠袋塞進冰櫃裡，隨即咬牙切齒道：
“死妮子也不怕把眼珠子瞪出來，看什麼看！”
秋星眠垂眸一笑，“你知道嗎，從我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你在做什麼，有必要躲躲藏藏的嗎？”
秋星眠不過是隨口一詐，奶奶就急眼了。
她像個炮仗似的原地一蹦，一邊拍手一邊罵：“肉都是鴻鴻的，你少惦記！連你弟弟的口糧你都搶，你還是不是人啊，你個豬狗不如的死媽東西！”
又開始了，無端謾罵，天底下所有好東西都是她孫子的。
“這麼護食的嘛。”秋星眠眯了眯眼睛，笑道：“放心，沒人跟你們搶爛肉，我可不想進醫院洗胃。”
臭烘烘的肉，請她吃她都不吃。
奶奶向來如此，發黴變質的東西總是留著留著，一留就留到了全家人的肚子裡，然後集體去醫院掛水。
秋家人也是命大，幾次進醫院都沒啥太大的問題。
養父為此發了好大一通火，奶奶也終於知錯，她不再給養父和弟弟吃變質食物，只裝作沒事人似的，把那些東西都盛進秋星眠和媽媽碗裡。
看，你說她聰明吧，她起碼知道變質食物不能再吃了，你說她笨吧，她還知道自己不吃，也不給兒孫吃。
區別對待如此之明顯，養父卻跟瞎了眼一樣，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許是秋星眠眼底的譏笑過於明顯，眼下奶奶的火氣更大了。
“爛？你才爛，爛女！真是黑了心了，從裡到外你都爛！我就是扔了，也一口不給你吃，誒，不給！”
和這種人，是講不通道理的。
時間已經很晚了，秋星眠無心與奶奶置氣，便放下挎包隨口應付了句：
“不給就不給，你們愛咋吃咋吃，我不稀罕，別鬼叫了，大半夜偷偷摸摸的跟個賊似的，挺大把年紀了，積點德吧。”
這話，顯然是戳到奶奶肺管子了。
奶奶憤怒地張大嘴巴，嗚嗚哇哇吼個不停，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秋星眠熟練地無視奶奶，遮蔽罵聲，洗漱睡覺。
奶奶一邊罵一邊摔摔打打地拾掇東西，直到弟弟秋星鴻被吵醒，哭著出來求抱抱，她才腆著張笑臉回屋哄娃。
漸漸地，屋內安靜下來。
秋星眠睜開眼，警覺地瞥了眼黑漆漆的廚房。
藏著掖著連夜處理的臭肉，多半來路不正吧，不然奶奶也不會聽到“賊”字就氣急敗壞。
秋星眠太瞭解奶奶的為人了。
她靠在沙發裡默默思忖著，目光則被陽臺的光亮所吸引。
星星燈暖黃的光氤氳開來，映出朦朧的光影。
窗戶並未關嚴實，冷風絲絲縷縷滲入室內，凍得人鼻頭冰涼。
想到剛才在樓下發生的一幕幕，秋星眠忍不住掏出手機，剛好看到白月塗發來的訊息：
【R】：怎麼了？
【R】：受委屈了嗎？
【R】：需不需要垃圾桶吐槽一下？
【R】：肥兔子洗耳恭聽.jpg
秋星眠不太熟練地緩慢扣字回覆：
【阿星】：沒事
【阿星】：吵到你了吧
【阿星】：先睡吧，不早了
對面訊息回得很快：
【R】：嗯嗯，優先關照早讀同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