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庭晟詫異萬分:“師父!”
謫仙老人朝他點了頭,揹著手踱步走進房中,在茶几旁坐下:“怎麼?為師來了連杯茶都沒得喝?”
莫庭晟提劍的手緊了緊:“徒兒不孝,有事先行一步,師父自便。”
說完就要走,卻感覺背後一陣指風襲來,他側頭躲開,房門便當著自己的闔上了。
“江家那小子死不了。”謫仙老人搶在他發問之前開了口。
莫庭晟一驚:“你認識他?”
謫仙老人掃了他一眼,曲指在桌面輕叩了兩聲。
莫庭晟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把包袱往地上隨意一丟,倒了杯清水過去:“我們都不喜歡喝茶,您將就著喝。”
謫仙老人不接,斜眼看著水杯,又看看他。
莫庭晟又往前遞了遞,見他還不接,便往他手邊一放:“師父,我當真著急,您若是知道什麼,便別再同我賣關子了成嗎?”
謫仙老人這才端起那茶杯一口喝乾淨——剛才渾身上下都掛滿了“勉為其難”,這會兒別無他選,他倒也能欣然接受。
他全然不把徒兒的焦灼心急當回事似的,動作輕緩舒展,有些山野間閒雲野鶴慣了的人才有的自在感。
莫庭晟深諳師父的秉性,知道這種時候催不得,可他也實在沒有這個功夫在這裡的跟他磨時間,只好不聲不響站起身,拿了行李,朝他深深做了一揖。
莫庭晟此人,不論過了多久,重生多少次,即便他連同這副皮囊也換掉,只要內裡那個魂魄不換,他便永遠改不了那副軸起來不顧天不顧地的本性。
認定的事情,就非得到了南牆撞個頭破血流。
謫仙老人嘆了口氣:“你可還記得你不能去金陵?”
莫庭晟往外走的腳步停住:“記得。”
謫仙老人:“那你可知江燕行去了哪裡?”
莫庭晟頓了一下,答:“建安。”
謫仙老人“嘿”了一聲:“你小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忽悠的,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莫庭晟回身側立:“他曾答應過不會騙我。”
所以他說了,他就信。
謫仙老人目光深遠地看著他:“你可知他欲行之事是什麼?”
莫庭晟從他進門至今都在迴避與他對視,聽了這話終於抬起眼來:“心中有數。”
“那你又可知如今金陵都發生了什麼?”謫仙老人氣得恨不得上去敲開這個傻徒弟的腦袋,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些什麼東西。
莫庭晟完全轉過身來,衣襬一掀,跪倒在地:“還望師父明示。”
謫仙老人氣不打一處來:“老子當年要收你做徒弟,讓你跪一次還得連哄帶騙,現在倒好,你為了一個不知死活的混小子,說跪就跪,小庭晟啊小庭晟,你可真是越活越有出息了啊!”
莫庭晟把頭往下低了低:“徒兒知錯。”
儼然一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乖順姿態。
這世上他能全然信任的人不多,師父名列前茅。
眼下他無權無勢孑然一身,要想探聽收集訊息只怕捉襟見肘,所以謫仙老人既然出現在此,且有意提點,那便是如今最可行之有效的方法。
難怪那麼多人貪戀權勢。
莫庭晟暗想:“不為別的,至少在這種時候,可供選擇的方法便能多出不少。”
謫仙老人見他這樣,到底不忍,上前去扶他,見他不願起身,托住他兩隻手,用力往上一推,將人託了起來,可下一刻,莫庭晟便作勢要再跪。
他這才開口:“你放心,江燕行的命格與你息息相關,為師不會拿他的生死開玩笑。”
莫庭晟聞言鬆了鬆,順著他的力道站直了身,有意緩和一下氣氛:“師父何時開始研究宿命之說了?”
謫仙老人回了一聲鼻音,不接他話,只道:“金陵之勢,齊軒和賬冊不過是一個開端。”
莫庭晟這回有心思聽他展開細說了,但是房中確實沒有茶水,他便喊小二送來了一壺,一邊替師父斟茶,一邊聽他分析現狀。
右相彭嵛並非魯莽之輩,所以拿到賬冊的當時便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他知道紀明澤和齊軒有仇,又未在賬冊上看到紀明澤的名字,便以為他未曾參與這些事情,當天送去戶部尚書府的那份所謂紀要,其實並沒有太多關鍵的資訊,各種要旨,是瞎於讓戶部徹查齊軒名下資產以便他能驗證賬冊之事。
可誰曾想,那東西送到紀明澤手裡,平白就變了樣。
莫庭晟只在莫庭旭的書信中知道些大概,並不瞭解細節,聽到這裡不由吃驚:“您的意思是東西在丞相府到戶部的路上被人換了?”
“這我哪裡知道去?”謫仙老人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我不過是個無官無職的糟老頭子,道聽了些途說,捕風捉影拼出個哄小孩兒的故事罷了。”
“小孩兒”莫庭晟知道他還在氣自己方才那一跪,陪著笑不敢多言,幫他把半空的茶杯滿上。
謫仙老人見他這般溫順覺得無趣:“還聽嗎?”
莫庭晟也好奇他這些宮廷秘辛到底都是哪裡來的,但現下弄清楚事情原委才是要緊,便道:“萬望師父不吝教誨!”
謫仙老人語氣嫌棄地擺了擺手:“少給我賣乖。”
話雖這麼說,卻還是事情繼續往下說。
紀明澤拿到的版本是真正賬冊上的一部分內容,因而才能如此撼動朝野。齊軒手上的家業,每一年的進項能抵得過一整個國庫。
如此巨大的一筆財富,他到底用來做了什麼?光是想想就足夠令人心驚。
也難怪隆盛帝這次下手這麼狠。
只是此事絕對不能公開,且不論是否傷了皇家顏面,光是他的身家,只怕就足夠令那些“有志之士”不顧一切也要將他救下來了。
“所以朝中那些左相一黨是因為不知道整個事情的嚴重性,才敢‘冒死’進諫要皇上饒過齊家?”莫庭晟有點可憐起這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