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一個黃昏，天空飄揚著大雪，無聊的我想換一種心情就出門踏雪了。當我步入被飄雪和家家戶戶燈籠映照的晃動而朦朧的紅光夜色裡的時候，一個身著白呢毛領大衣的高個俏女子卻站在雪中，好像在看我，我沒有理睬。在這樣雪打紅燈的初夜漫步，感到的是一種孤寂和清爽，並伴有幾分浪漫的情絲，心情也豁然開朗了許多。可那個女子卻始終跟在我的身後，我把腳步放慢示意讓她先走，但她卻佇立雪中，靜靜地看著我，臉上漸漸地堆滿了笑意，我吃驚地看著她，情不自禁地喊出：“盈，是你嗎？你怎麼會在這兒。”盈只是微笑著又仔細地打量了我一番，同時我也仔細地看清了她，歲月的風霜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痕跡，但眼中卻流露出幾分憂慮和傷感，而這種憂慮和傷感卻憑添了她臉上獨有的一種鈍挫感，顯得她比記憶中盈更為成熟更為高貴，盈笑得還是那麼地甜，只是這甜中少了過去的嫵媚多了事故的意味。她聲音微顫地說：“康，你沒有變，也你更男性了。你知道嗎，自從我們分手以後，每到過年初三至初五這個時候，我都會抽空在你家門口期待著你的出現。今年真如我願，我終於見到你了，我的心也不會再有愧意了。”“愧意？你怎麼這樣說呢，你的選擇是對的，我們真的是不可能在一起的。”我不知為什麼這樣匆忙地解釋著。“康，你過得好嗎？我們能不能找一個地方聊一聊……”盈說著，聲音有些哽咽，在不明亮的光線下仍然能看出，她的淚水已從眼中噴湧而出，雪打在她頑固的瓜子臉上混合著淚水在紅色的燈籠光與黃色路燈的光影裡顯得潮溼與溫暖，她連忙轉了一下了頭，掩飾著淚水與雪水的滴落。我沒有作聲，只點頭示意她的要求，就默默地跟在她的後，走了很長的段路，但始終保持著距離。
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寒冷的北方過大年就是這個樣子，爆竹零星的響聲遠近不一的散落在雪花中，沉悶而短促。老人和孩子躲在屋內享受天倫之樂與美食，路邊個別家裡的電視機裡亂叫聲與個別的洗麻將牌的響聲微弱地傳至夜色的燈光裡就消失了。偶遇一個手扶大樹嘔吐的年青醉漢也沒顧上看我們一眼，就對著手機大喊大叫了。走在前面的盈回頭看了我一眼，她的大眼睛在兔毛風帽的圍攏下依稀閃亮，筆直的小鼻子下只露出唇邊，鮮紅。而堅挺的大衣仍掩蓋不住嫋娜的身姿。
這是一個不大的音樂茶座，閃爍著“真情”兩字的霓虹燈在這條相對比較僻靜的街道上格外醒目，更把飄揚的雪花照成紅紅的一團，裡面散坐著一些聽音樂喝飲品的人，盈把我領到樓上的一個單間要了飲料坐下。室內柔和的粉紅色光線顯得溫馨而浪漫，盈臉上抹的胭脂香味和著她面前那杯咖啡裡的香氣一起撲入我的鼻孔，而她那因寒冷而生動的表情似乎被她的思緒鎖住而凝固，略顯莊重。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似乎告訴我，她有一肚子的話要說。難道她會有很多煩惱嗎？她的生活遇到什麼問題了？我也不想觸及此類話題，但關心她的那顆心現在仍在我體內跳個不停，我想還是等她開口吧，我們就這樣地相互注視著對方，很長時間，她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勉強地掛了些笑意給我看，我也笑了笑，她終於開口了，“康，你還記得我倆的過去嗎？”她的眼睛裡閃爍著那極其滿足的光芒並照耀著我的心。
我聲音低沉卻動情地說：“怎麼能忘呢。”
“我知道你還沒有成家，從你妹妹那裡聽到了，你遵守了你的諾言，而我是一個懦弱不堅的人，我辜負了你，也懲罰了我。”盈的聲音緩慢而低沉，卻字字清楚悲悽，同時她用勺子很仔細很耐心地在攪勻那杯咖啡，眼睛也緊緊地盯著那苦澀並旋轉的液體。
我連忙說：“不是的，我現在已經有女朋友了，今年五月結婚，我沒有執意堅持我那時對你許下諾言的意思，那時信上對你說，如果你要不等我，我一定會三十結婚的，現在看來只是巧合。你想，你已經有幸福的家庭，這也是我想看到的，我還會在苦苦地等你嗎？因為我生活的地方，男人三十多歲結婚是很正常的，不像我們這裡三十結婚好像這人有毛病似的。
”她聽了我的話，反倒帶有傷感的語氣說：“康，你這麼說我就心寬了，我很愛我的丈夫，也很愛那個家，我還被評為市裡的優秀幼師，但不知為什麼？我越來越不相信自已，並且跟別人一樣懷疑自已了。因為認識我的人都在問我的身世，就連我的愛人有時也用此事跟我開玩笑，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了，為什麼人們總關心別人的事，特別是我的事，我的身世，而這些我又不知如何去解釋，我感到我是一顆無根而飄泊的草，如果我真是爸媽向人家要來的孩子，我會堅決地找他們的。”她的目光緊緊地連著我疑惑的眼睛，好像如果我要躲避，那麼她肯定會大失所望而愈加傷感。那目光裡有乞求、懷疑和信任等多種含意在裡面，即堅定又迷惘，而且還有些飄移不定。看到她的目光我心想，盈這是讓我肯定回答還是否定回答，但無論我怎麼回答都是不全適宜的，在區機關辦事這幾年，我深深地感到，有些話不能拿起來就說，我已經不是那個初涉社會的小白了，盈也不是那個我隨時能騙了的小姑娘了。我則想了很長時間，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裝做疑惑地問：“什麼身世？你和我的事嗎？”
她聽我這樣問，輕嘆了一口氣，略顯輕責地說：“不是我們的事，是我的父母是不是我的生父母，一個我都不知道的事。”盈有些氣急敗壞地解釋著，眼睛移到了那手裡的咖啡上。我這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把身體向椅背靠了靠，喝了一大口綠茶，笑著對盈說：“真是奇了怪了，如果誰再這麼說你讓他們來問我，我可以證明，我們從小在一起玩，你的父親與我父親又是老戰友，再說，是不是親生的與他們有關係嗎？真是無聊透頂。”
盈聽我如此說也笑了起來，一下顯出開心的樣子，這聲音和笑意又讓我看到了那個過去我深愛過的盈。我得意地接著說：“是不是你太讓人嫉妒了，人長得好，事業又輝煌，別人只能拿這些無聊的事情找一下心理平衡，如果是那樣，那你就讓別人說吧，反正你該怎麼美還怎麼美，該事業有成還是事業有成，嫉妒死他們，走自已的路，讓別人去說吧。”我特地大聲說。
盈又是一片笑容浮在她的臉上，這笑還是我熟悉的那種親切的笑，它抹去了歲月的風塵，還原了盈的青澀，激起了我對舊時光陰那深深的追憶和迴盪於胸的情懷，心想，她沒變，變得只是生活，生活中的難題難不倒人，難倒人的還是生活。此時，她的眼睛充滿了溫情，在並不明亮的粉紅色燈光中，熠熠閃亮。她把放在桌上的一隻手伸過來，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聲音顫抖地說：“康，生活這麼多年，我才理解，一種愛對於女人來說，是無論怎樣也無法被替代的，那就是這愛裡寫滿了真誠、信任而變得聖潔，還有最最主要的就是心心相印，你我的初戀就是這樣，不知你還對我有沒有感覺，我後悔當初為什麼不把一切都交給你。”盈的話語裡充滿了愛慾，目光裡閃爍著似水的迷離與柔情，緋紅的腮在粉紅的燈光中閃亮，鼻翼微翹，口氣中散發出咖啡的香味。握我的那隻手在顫抖。我心悸動起伏，因為盈的這個舉動讓我莫名地生出一絲生疏感，我腦海中浮現出遠在幾百裡外，我未婚妻的那雙眼睛，我委婉地把手抽了出來，盈仍然深情地注視著我，我起身說：“我想方便一下，你可以聽一聽音樂。”我下了樓，把飲品的錢付了，就匆匆地步入雪夜裡。